《小娴作品集》第97/112页


  他笑了笑:“我只是随便问问,不一定会听你的。”
  “你有没有读过白芮儿。马克罕的《夜航西飞》?”她问。
  他摇了摇头。
  “那是最美丽的飞行文学!连海明威读过之后,都说他自己再也不配做作家了。据说,写《小王子》的圣修伯里跟白芮儿有过一段情呢!”她说。
  她说得他都有点惭愧了,连忙问:
  “那本书呢?”
  “我的那一本已经找不回来了,不知是给哪个偷书贼借去的,一借不还。”停了一下,她向往地说:
  “我会去找的。那是非洲大地的故事。”
  美丽的寓言(7)
  张小娴
  他是什么时候爱上非洲的?
  假如说爱情是一种乡愁,我们寻觅另一半,寻找的,正是人生漫漫长途的归乡。那么,爱上所爱的人的乡愁,不就是最幸福的双重乡愁吗?
  隔天夜晚,他离开医学院大楼,去图书馆接她的时候,老远就看到她坐在台阶上,双手支着头,很疲倦的样子。
  他跑上去,问:
  “你等了很久吗?”
  “没有很久。”她站起来,抖擞精神说。然后,她朝他摇晃手里拿着的一本书。
  他已经猜到是《夜航西飞》。
  “图书馆有这本书。”她揉了揉眼睛,笑笑说:“我利用职权,无限期借阅,待到你读完为止。”
  他背朝着她,弯下身去,吩咐她:
  “爬上来!”
  她仍然站着,说:
  “你累了。”
  “爬上来!”他重复一遍。
  她趴了上去。就像一只顽皮的狒狒爬到人身上似的,她两条纤长的手臂死死地勾住他的脖子,让他背着回去。
  “我重吗?”她问。
  他摇摇头,背着她,朝深深的夜色走去。
  美丽的寓言(8)
  张小娴
  回去的路上,她的胸怀抵住他的背,头埋他的肩膀里。
  “你有没有读过那个故事?大火的时候,一个瞎子背着一个跛子逃生。”她说。
  他心头一酸,说:
  “这里没有瞎子,也没有跛子。”
  “那是个鼓励人们守望相助的故事。”她继续说。
  他把她背得更紧一些,仿佛要永远牢记着这个只有欠欠的一握,却压在他心头的重量。
  “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打算做脑神经外科。”他告诉她。
  “为什么?”她诧异地问。
  “我想做眼科。”他回答说。
  她觉得身子软了,把他抱得更牢一些。
  “我会医好你的眼睛。”他说。
  “嗯!”她使劲地点头。
  在绝望的时刻,与某个人一同怀抱着一个渺茫的希望,并竭力让对方相信终有实现的一天。这种痛楚的喜乐,惟在爱情中才会发生吧?她心里想。
  “图书馆的工作太用神了。”他怜惜地说。
  “也不是。”她低声说。
  她的眼睛累了,很想趴在他身上睡觉。徐宏志说的对,但她不想承认,不想让他担心。
  “等我毕业,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他说。
  “我想做一条寄生虫。”
  “社会的,还是个人的?”
  “某个人的。”
  “可以。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寄生虫就是这样的。”他挺起胸膛说。
  她睡了,无牵无挂地,睡得很深。
  美丽的寓言(9)
  张小娴
  半夜里,苏明慧从床上醒来,发现徐宏志就躺在她身旁。他睡了,像一个早熟的小孩似的,抿着嘴唇,睡得很认真,怀里抱着那本《夜航西飞》。她轻轻地把书拿走,朝他转过身去,在床头小灯的微光下看他,静静地。
  她好怕有一天再不能这样看他了。
  到了那天,她只能闭上眼睛回忆他熟睡的样子。
  那天也许永远不会来临,他曾经这样说。
  他说的是她眼睛看不见的那一天。
  在这一时刻,她心里想到的,却是两个那天。
  第一个那天,也许会来,也许不会来。
  第二个那天,终必来临。
  当我们如此倾心地爱着一个人,就会想象他的死亡。
  到了那日,他会离她而去。
  她宁愿用第一个那天,换第二个那天的永不降临。
  她紧紧握着他靠近她的那一只手,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胸膛里。
  美丽的寓言(10)
  张小娴
  后来有一天,徐宏志上课去了,她在家里忙着翻译出版社送来的英文稿。她答应了人家,这两天要做好。徐宏志在屋里的时候,她不能做这个工作,怕他发现。图书馆里又没有放大器。她只能等到他睡了或是出去了。
  这一天,他突然跑了回来。
  “授病了,下午的课取消。”他一边进屋里一边说,很高兴有半天时间陪她。
  她慌忙把那迭稿件塞进书桌的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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