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无情》第96/203页


  一笑,就好年轻。
  这人好象没啥年龄分际:笑,就年轻;愁,就年老。
  "小姑娘叫啥名字?"那汉子自我引介:"我姓关,排行第七。"
  "关七!?"
  无情听了,忽然想起一名动京师的人物,遂震了一震。
  脸色,也发了青。
  还有点寒。
  "关七?"那女子哈哈哈笑得铃铛也似的:"关一二三四五六七!?以后,会不会眇了一目,所以预先叫作'关七'?其他关一二三四五六呢?"
  那"关七"也不恼怒:"我怎么知道?世事总有安排,有的是宿业,有的是前定,有的是后设,有的是预知。谁晓得。至于关一、关二、关三、关四、关五、关六......确有其人,不过,吱,不瞒小......姑娘说,除了***和我,其他都是些杂碎!"
  那女子笑得好甜,"我本姓仇,但我娘和我,都恨爹爹,所以我宁可从母姓,姓唐。我小名为'香',那是因为,我一出世就没哭,只睡得香。"
  听到这儿,无情始知那女子姓唐,他心中不知怎的,庆幸起来。
  ──还好不是蔡家的。
  毕竟,诸葛一脉跟蔡家的人是敌对多时,就算常貌合神离,虚与委蛇,多年争斗,已堪称仇深似海,化解不了的了。
  不过,无情无由想到的是:这姑娘芳名为"香",大家不只因她一出世就睡得"香"之故,而是因为她身上散发出独特体香之故吧?
  他只是这样揣想着,但没说出来。
  那姑娘又道:"我性子烈,娘就在我名字加了一个字:烈。"
  她好象是回答关七的话。
  但她说话的时候,眼尾不自觉的瞄向无情,好象是专诚说予他听的。
  关七呵呵笑道:"哦,原来是仇烈香......还是跟父姓的好。一家人,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隙死结。"
  "不。"那女子正色道:"我们这家人的死结是解不开了的。我们也不要、更不想解开。总有一天,我会回复我的姓氏和名字:唐烈香。如果有那一天,我不要有容,我只要我自己一家人强大;我不能无欲,但我会集中在我门人强大。唯有自强不息,才有天行健,才有天下太平。"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其实,说的好象只是一个梦想。
  许多年少的都有堂皇的梦。
  ──没有光辉璨烂的梦想,何来璨烂光辉的人生?
  人少时总有许多理想,许多梦,但人生走到了中、壮、老年,一如秋风吹醒英雄梦,梦总有醒的时候。
  光阴如矢,千年如一梦。
  只不过,她是个少女,长得婉约娇柔,却有如此壮烈堂皇的梦,比较罕有,也不寻常。
  也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不知怎地,无情听了,只觉脑际轰隆一声,心口一疼,像千秋万载的青史一齐涌来,万语千言,千情万景,千头万绪:铁蹄刀枪,尽在他心图里烙刻、卷逐,杀戮血腥,仇火恨忿,风花雪月,缠绵缱绻,柳暗花明,山穷水尽,阴晴圆缺,悲欢离合,回头鹿有泪,返首豹有悔,一座断崖千堆雪,十丈红尘一线牵,江湖子弟江湖老,神州何时再有神!
  墙后远处,忽然传来悲切的二胡声,一声声,一声声,何等哀切!
  一下子,他失神了。
  他不知他何以有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就似是与生俱来的一个业力,一个宿命。
  他不知前方是什么,只闻到香味,只知道他已无法自控,虽无法前行,但生命之轮依然会滑下长长的崎岖的颠簸的柔坡、陡崖,送他去那命定了必须要去的地方,去赴他注定了要赴的约会,遇上了天定了要他遇到的事。
  "好,我不劝你。我不会因为你不听劝,就告诫你有容乃大,无欲则刚。"那个关七汉子意犹未尽,还哈哈笑了起来,"无欲则刚,无欲则刚,其实,你起来想吃顿好饭也是欲,想泡个美女也是欲,想风痛减轻也是欲,连希望天气别那么冷那么热也一样欲,要爹娘少管些事、儿女用心读书,无一不欲,是活人,就有欲,哪有人做到无欲则刚?死人那还差不多。何况,没有欲,那话儿可刚都刚不起来了,还说无欲......"
  无情刚给许多特异的情境,纷至沓来的殛着了,现在仍觉头痛,忽闻关七又乱说话,恐怕有更难听的,忙打断道:"是活人就不能无欲。想喝口热茶是欲,想吃顿饱饭是欲。我想走路,也是欲。你要找人,更是欲。只不过,我们对欲望,节制一些,收敛一点,那就很好了,不致于完全为欲望带动而存活。无欲既不可能,少欲也能刚吧?有容不一定是气量大久,而是野心太大,才会有这样想法。不然,他好好的一个崇尚自由的人,要包容那么多不同类型的人干啥?坦白说,我知道和认识的人里,口口声声最喜欢说这个的,也不见得真能做到这八个字、两句话呢。"
  "哈哈哈,你是说天衣居士吧?他当然做不到。若是做到,他也不会为情所伤了,就连诸葛小花,也一样做不到,不然,他今日为何仍在朝廷恋栈不去?"关七笑的时候很狂,就像一个人忽然变成一头兽似的,奇怪的是,在这种时候,他只是变漂亮了而不是变丑怪了,"他们两个还勉强算好,有的人,只说一套,做一套,用这两句话来兑挤人,又不让人回以真心话,就乱套人帽子,治之以扰乱礼教之大罪。他们用大条道理,自己却不能奉行,偏偏却当人哄小儿似的骗,这就是伪君子之所以'伪'得令人生厌之处!"
  他既得意又狂妄的说:"有时候,我仗着一身绝艺,有事没事,到皇宫里溜哒溜哒,却给我发觉:越富丽堂皇,内里越是***;越满口仁义道德,越是不安好心。越据高位,越是虚伪;越是富贵,越是贪婪。人生在世,富贵浮云,真的没什么意思,所以,我要争取寻求的是真心、真情、真艺,除此无他。"
  无情忽道:"我不明白。"
  关七问:"什么不明白?"
  无情道:"你说蔡家的人拿你当自己人,一起来找我麻烦,怎么他们撤退的时候,却没发现你还不一道儿退出去?"
  关七淡淡地说道:"因为他们没发现我。"
  无情道:"没发现?你一来我也看到了。"
  关七笑道:"那么他们走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我?"
  无情答的老实:"我倒没发现。我还以为你先走了。"
  "不就是吗!"关七道:"那是因为我不要他们发现,他们便发现不到我,你们也一样。是人都一样,没什么分别。"
  仇烈香好奇的侧了侧首:"对了,你怎么可以做到这点?"
  关七呵呵豪笑道:"那太容易不过了!我不是一来就站在树后吗?我只要变成一棵树,我就是树,树就是我,那么,谁都不会发现到我了!太容易了,可不是吗?"

第四章 成败起落不关心

这明明是一个人。
  ──却变成一棵树?
  这的确有点匪夷所思。
  窗上、墙下的仇烈香和盛崖余,相觑一点,都有点骇然。
  关七笑了:"怎么?还不明白。"
  无情苦笑。摇头。
  关七这次偏过头来,看着他。
  看着无情,这一回,看了很久,颇久。
  自他再度出现后,他主要的都是看着仇烈香,很少去看无情。
  这一次,他深深的看着无情。
  真正的去观察无情。
  奇异的是,无情给他看着的时候,心绪初是一片凌乱:
  一只大鸟飞了出去,把天空划破了。一个人把头颅换了西瓜,把西瓜卖给了人头。一个长袍古袖的醉者,张口饮了大唐千首诗;张嘴吐出百首宋词。一个男子自喉咙中掏出了一只蝴蝶,而另一个汉子只在煮食另一个汉子的脑,那给开了脑的汉子仍然活着,在问对方味道好不好?在荒原里,一个大汉在追血红的太阳,追到最后,把手脚还给森林,把肉身还给泥土,把毛发还给草丛,把血液还给河川,把骨骼还给大地,把眼睛还给天空。在邈阔的广场上,几十万人一齐举手欢呼,每人手上都有一本红簿子,不知是写着金句?还是银两的号码?一干家伙理屈气壮的在一个荒漠孤岛上插了太阳旗,却偷偷的派了数千人沉到海底下把黑黝黝的油一桶桶吊上来......到后来,他竟看到了一个屏幕,亮亮的,有一个折纸形状的三角物,还向自己身上投射过来......他身上心里,只觉热乎乎的,暖洋洋的,感觉殊异,就像活吞食三只踊骐驹的头似的,又像自己忽然能走能动,就像一只麒麟之类的祥物。
  到了后来,奇怪的是,这些杂思沓想都没有了,不见了,消灭了,很平静。像回到空无。
  空。
  无。
  ──一种什么都没有的空和无。
  只有耳际,还是心里,隐约响起的,奏起的,凄怨的二胡之声,一胡奏着哀,一胡奏着怨,一弦拉着空,一弦拉着无,一曲都是秦时明月汉时关,一阕诉尽了成败起落不关心。
  关七望定着无情,道:"你幼年负伤甚重,身罹残疾,也病得不轻啊!"
  无情这才回过神来,忽然觉得:这人说这段话时,怎么声调有点虚?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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