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校对版作者烟雨江南》第64/254页


  入阵的那一刻,纪若尘方才知道,原来自己心中也有凶厉果决的一面。
  这五年来,他其实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那黑压压的甲卒阵中忽然响起一声清啸,直冲天际,那一道明黄光焰曲曲弯弯地前进,刹那间已冲阵数十丈,矫捷若龙!
  张殷殷脸色已是雪白,她呆立一刻,忽然大叫一声:“纪若尘!你个疯子!混蛋!无耻之徒!我还没赢你,你居然就想自己一个人跑去死?”
  张殷殷衣裙下忽然涌出大团大团的寒气,整个人徐徐飘起,然后逐渐加速,呼啸着向甲卒群中冲去!
  她双手高举过顶,罗袖半褪,露出了如雪似冰的双臂。那如兰瓣般的十指忽张忽合,不住地织出一个个曼妙手势。每一个手势完成,张殷殷身周就会现出一柄由寒光凝成、长达二丈的巨大兵器,或剑,或斧,或是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异兵。巨兵一成形,即会绕着张殷殷环飞一周,然后带着猛恶无比的威势,一柄接一柄,飞旋着向面前的甲卒斩去!
  青衣也自头发中抽出了混沌鞭,踏着细碎步伐,宛如水面飘行,转眼间已越过了张殷殷,当先一鞭向甲卒击去!
  然而这些凶厉甲卒似是呆了一般,僵立于地,对于袭来的寒刃与混沌鞭视而不见。
  一声轰鸣!甲卒阵中涌起大团大团的沙尘灰土,漫天飞扬。张殷殷与青衣这才发现,面前这些甲卒早已失了光泽,变成了一尊尊土偶木人,此刻再被她们合力一击,早碎成了无数土块木屑。而纪若尘早已去得远了。
  不知是否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当洛水巨浪终于消退的一刻,纪若尘与吟风刚好是擦肩而过。只不过一个在北岸,一个在南岸。
  两人同时转头,目光终又在这一瞬间又接在了一起!
  谁又能分得清,这一刻无穷无尽的电光雷火,究竟是降自苍穹,还是生自于两人心中?
  吟风负手,立定,望定了纪若尘,双唇一开,轻轻吐出一字。
  “破!”
  在洛水上方那浓得几乎令人窒息的黄泉秽气中,吟风这一字终现了痕迹,只看一道淡淡白气顷刻间横过滔滔洛水,击向了纪若尘眉心!
  就在白气及体的瞬间,纪若尘周身忽然气息尽消,有如失了所了力气一般,直直地倒了下去,刚好让过了那一道白气!
  纪若尘躯体刚一着地,又轻飘飘地弹了起来,仍然没有半分人间气息,周围的甲卒茫然四顾,却完全看不到近在咫尺的纪若尘,又乱成了一团。纪若尘身体尚未完全立起,右手已向吟风一指,一滴鲜血同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越过洛水,击在了吟风身周三尺处一道无形的屏障上,炸成了一团小小血雾。
  吟风周围无数簇拥着的秽魔全都咆哮起来,互相挤压融合,转眼间十余个身高丈二、手提巨锤的妖甲已出现在吟风周围。呼呼风声中,一柄柄的巨锤先后向吟风砸去。在吟风身周三尺处,巨锤未遇分毫阻碍,显然那道无形屏障已为纪若尘血术消去。
  轰隆一声,洛阳再次剧震!洛水中巨浪重现,将纪若尘与吟风分隔两岸。
  纪若尘一提桃木棍,继续在似是永无边际的甲卒中穿行,一路向东杀去。
  吟风则徐徐转身。他对身周砸来的巨锤视若无睹,只是道了声:“风行。”
  风行二字余音未落,吟风身周即响起声声尖细的啸叫,数十个淡青色风轮悄然现身,在无法辨识的高速在吟风周围来回旋飞,转眼间即将十余个妖甲连同它们手中的巨锤一起切成了数以百计的小块。
  吟风转过身,与纪若尘隔岸并行,一同向东而去。尽管秽雾深处还不知有多少妖甲正在成形,他却全然不放在心上。
  短短时光,洛阳已震了三次,洛水三起三伏,纪若尘与吟风也交手三回。
  前两次吟风的破字都被纪若尘闪了过去,但纪若尘已无余力用鲜血反击。第三次,纪若尘终躲不过去了,只得右掌迎向来袭之气,一掌拍了过去。出乎他意料之外,解离诀竟然能尽消来袭之气!只是这一个破字虽被消了,纪若尘却也当不起汹涌而至的灵气杀机,当场喷出一口鲜血。
  低垂的夜幕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抹血色。
  通的一声,桃木棍重重地落在地上!
  此刻桃木棍两端的破魔璎珞早已不知掉落在哪里,上面贴着的咒符也都变成了破烂纸条,棍身上布满了龟裂,上面还有着一个个血手印,实是说不出的破烂不堪。
  一滴滴鲜血滴落,落在了木棍周围的泥土里。
  纪若尘面泛潮红,摇摇欲坠,全仗以桃木棍支撑着身体,才勉强立着没有倒下去。
  他咳了数声,方艰难抬头向前望去。前方空荡荡的一片,隐隐可以看到洛阳东墙,原来他已破阵而出。
  纪若尘再回首一望,身后木然立着无数甲卒,其实一道百丈通道已经自甲卒阵中生成。远方尘土飞扬,宝光四溢,张殷殷与青衣全力赶来,却反而离纪若尘更加远了。
  纪若尘遥望洛阳东墙,笑了一笑。不管怎么说,他终于杀到了这里,在万千魔物中生生辟出了一条通路。
  又是轰然一声,洛水又平复下去。
  纪若尘苦笑一下,转头望去。吟风正立在南岸同样位置,宁定地望着他。与实已是奄奄一息的纪若尘不同,吟风长衫依旧片尘不染,飘飘如仙。在他的身后散落着无以计数的妖甲碎块,清晰地标出了他前行之路。
  纪若尘此时心中已无悲无喜,勉强站直了身体,横执木棍,与吟风隔水相望,虽然他知道自己绝无可能再接下这最后一击。
  吟风依旧微笑着,双唇慢慢张开,吐出了一缕淡淡白气。
  忽然,就有了一阵柔风。
  风自后而来,拂起了吟风的长发,将其轻柔地送向身前。只是有数十根发丝承受不住风的轻柔,悄然断裂,飘向了洛水之中。
  紧接着啪啪两声,吟风双肩衣服突然炸成数十片碎布,漫空纷飞,有如蝴蝶。
  吟风面色刹那间苍白如纸,旋又恢复如常,但被这样一滞,那一个已吐了一半的“杀”字,终被消弥于半途。
  吟风回首望去。
  茫茫夜幕中,顾清正御剑飞来,衣袂飞扬,恰若天外飞仙!
  而她剑锋所向,正是吟风眉心!
  这尚是纪若尘第一次看到顾清如此运剑。
  离吟风尚有十丈时,顾清身形骤然下沉,双足已踏上了地面。她这一下动作其快如电,更是全无先兆可言,恰恰好好避过了吟风的一个定字。
  顾清樱唇微开,雪白贝齿间咬着自己的一缕青丝,双手横持古剑,紧盯着徐徐低头的吟风。
  这一个刹那,她宁定,不动如山。
  就在吟风视线将将要落在她身上的瞬间,顾清双足一点地,倏忽间已自吟风身侧掠过,古剑横斩过吟风腰间!
  吟风身影一阵模糊,悄然间横跨一步,堪堪让过了这绝杀的一剑。顾清骤然在吟风身后三尺处定住,尚未回首,古剑已自下而上,斜斩而回!吟风再次向前跨步,人在空中就已开始转身,落地时已是面向着顾清的方向。然而顾清早已绕到他右侧,双手持剑,当头劈下!
  刹时间,顾清双手运剑,如使巨斧大戟,劈、砍、斩、挑,招招狠厉绝凶,剑剑重逾泰山,几乎是贴着吟风埋身缠斗。她手中古剑煜煜生辉,拖弋出一道淡青色光尾,久久不散。遥遥望去,恰似在夜空中织出无数条青色锦带。
  顾清一身真元实已发挥到了淋漓尽致处,行动之速早已非寻常修道之人能够辨清。
  吟风则双足不离三尺方圆之地,或前后,或横移,均在间不容发中避过顾清古剑斩击,看上去有惊无险,实是行有余力。但他转来转去,目光却始终锁不到顾清的身影,唇间含着不知是何法诀,就是发不出去。
  双方此番相斗,实是凶极险极。吟风固然一个疏忽就会被顾清一剑中分,顾清若行动规律被吟风捕到,如此距离下,多半也当不起吟风片言只语之威。
  这一番激斗虽只是顷刻间事,但吟风与顾清均已尽了全力,早不知在生死边缘徘徊了多少回。
  纪若尘隔河遥望,虽然看得不是十分真切,但他仅凭灵觉,已基本可以得知那边的战况。他心中一急,忽然重重呛咳起来,鼻中口间溅出缕缕鲜血。好不容易呛咳一定,纪若尘用尽全身力气方撑直了身体,右手缓缓提起,轻轻一抖,食中二指刚刚粘合的伤口再一次破开,涌出数滴亮得异乎寻常的鲜血。
  纪若尘以右手覆面,再一次横过,于是那张英俊的面容上,又多了两道艳红的血痕。
  “混蛋!快停手!你想我跟你一起死吗?!”遥遥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叫喊。
  纪若尘的手微微一颤,依然将这两道血线画完。只是那本应是笔直的两道艳红血线,中间突然多了一道曲折。
  血线一成,纪若尘双瞳中登时漫上一层血气,整个人也不复摇摇欲坠的样子,而是慢慢挺直了身躯,周身漫出了淡淡的血腥气。他以右手尾指在左手掌心中划了个十字,然后提起桃木棍,以左手一拂,鲜血瞬间已将整支木棍染红!这些血凝而不散,却又不肯完全凝固,只是依附在木棍表面,缓缓流动着。
  此际南岸突然爆起一团强光,随后又有一声雷鸣隐隐传来!顾清古剑本是如电直击,谁知突然横移二寸,剑锋过处,立在吟风右脸上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三寸伤口!吟风向左侧一让,避过了断头之祸,但顾清此剑余威未消,剑锋上青气尚在他伤口上粘连不去,不住消蚀血肉,冒出缕缕青烟,嗤嗤有声。
  然而顾清如此强行运剑,身形不免滞了一下,吟风似是完全不知脸上还有一个恐怖的伤口,只是端端正正地看着顾清,双眼一亮,喝了一声:“破!”
  顾清听得破字后,脸色骤然苍白,身形登时在空中一凝,然后素衫后背破了一个茶杯大小的洞,衣衫破片纷飞若蝶,一道淡淡白气已透体而出!
  她全身猛地一震,自空中徐徐下坠,古剑也失了光泽,缓缓垂落指地。
  纪若尘遥见这一幕,再不迟疑,倒提桃木棍,一跃十丈,若一道轻烟般,竟然跳入了洛水!他足尖在一条死鱼身上一点,身形又似被一根无形丝线牵着,飘飘荡荡地向前冲飞而去。他足下力道如山,刚刚那一踏,落足处周围忽然起了一道涟漪,瞬间蔓延出十丈方圆。涟漪所过之处,死鱼纷纷爆裂,喷出一道道浓黄色的浆汁。
  纪若尘刚前飞数丈,忽听得一声轰鸣,眼前顿时失了顾清与吟风的踪影,一眼望去,只有无数死鱼堆成了一堵墙壁,横垣在他面前!
  纪若尘大吃一惊,只是此时冲势已成,断然止不住去势。而那堵高达数十丈的鱼墙甫一形成,即排山倒海般向他撞来!
  纪若尘一声闷哼,整个人已重重地撞在鱼墙上!这些平素里本应是十分柔软的死鱼此刻却变得坚硬如钢,纪若尘合身撞上,竟发出铮的一声金鸣。刚与这些死鱼一触,一道黄泉秽气即冲入纪若尘体内,横冲直撞。他只觉得五内如搅,耳中一片轰鸣,身不由已地倒飞而出,飘荡着摔回了洛水北岸。
  在空中时,纪若尘勉强睁眼,此时方才看见洛水中又生成一道数十丈高的巨浪,再次将南北两岸分开。他只觉得周身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力气,如欲乘风飞去一般,然而心内的焦急如火,却并未因重伤神驰而稍减半分。
  纪若尘下坠之势突然一停,一双柔软的手臂已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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