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校对版作者烟雨江南》第93/254页
云舞华名头不小,这人倒也是认得的。只是他连问数遍何处得罪了云舞华,她不与理睬,只是开始动手改造这支铜笛。那人爱笛如命,一身道法倒有大半需靠此笛施展,一见之下简直心痛得如欲昏去。他本非什么善类,急火攻心之下也就口不择言,骂道:“你这千人骑的骚货,凭什么如此强凶霸道……”
他尚未骂完,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云舞华已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他,双眼中透出的寒意杀机,几乎可以将他的魂魄冻僵!
他这才从怒火中醒来,刚想求饶,云舞华右手一挥,那一团用剩的铜汁已脱手飞出,尽数浇在了那人胯间!他连叫都叫不出来,只吸了一口气,就已晕死过去。
云舞华不再理会那人死活,只是凝神制出一枝长二尺的细长铜箭。然而是在箭身上刻螺旋纹还是刻直纹上,她终于犹豫起来。
她自幼性情刚烈,素喜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杀伐果决。因此学艺之时即选了无垢山庄中从未有女子练过的冥河剑录。她虽然也习过暗杀潜行之道,但当时只是匆匆掠过几眼而已。云舞华嫌这等背后下刀,暗中动手的伎俩上不得台面,是以她虽然真元、剑气、剑术、道法俱是无垢山庄弟子之冠,惟独暗杀处于末流。
可是现在算算已没有多少时间,纪若尘自己就很是滑不留手,云风更加难以对付。当日在洛阳城外,云舞华一阵倾力狂攻尚攻不破只能运起七八成真元的云风守御,如今他们有了防备,要靠正面突击堂堂正正地击杀纪若尘,几乎是全无可能。无可奈何之下,云舞华只得选择暗杀。无垢山庄精擅暗杀之道,云舞华虽只知一二皮毛,自忖应也远远强过了云风、纪若尘二人。
她努力在记忆中思索,铜箭刻成螺旋纹又或是直纹有何区别,最后终是选了螺旋纹。记忆之中,这等刻法飞箭去势即疾且稳,只是似乎她还忘记了些什么。
清晨。
看到山那一端逐渐浮现的两个身影,已在山顶守候数个时辰的云舞华双瞳中终闪现了一丝生气。她默默运起无垢山庄心诀,小心翼翼地将周身气息都收回体内,与周围石头无异。然而她气海中升起一道黑色的龙卷,引得周身真元逐渐攀升,又将这些真元都吸附在龙卷周围,不使一丝外泄。
徐徐行来的两人正是纪若尘与云风。他们并不急于赶路,没有驭气飞行,只是足尖不住点在树梢岩石上,每一次落足,即可腾空而行十余丈,方慢慢落下。这等行法速度其实并不慢,又能持久,乃是道行修为未能到达与天地浑然一体之人长途赶路的首选。
云舞华已完全停了呼吸,只有一双星瞳和那支改造过的铜笛跟着纪若尘的身影慢慢移动着。
三百丈距离,正是她这一支夕隐箭的最佳距离。她已收敛了全身气息,在这个距离上,除非是有忘尘先生那般道行,否则无论如何也难以发现她的行踪。
转眼间纪若尘与云风已从她面前的山谷中穿过,一路远去。云舞华盯着纪若尘的背影,徐徐将体内汹涌澎湃的真元透过双唇倾注入改造过的铜笛之中。铜笛突然微微一颤,笛心中铜箭如电穿出,在空中一个转折,掉头向下,几乎是贴着林梢向纪若尘后心刺去。
此箭飞动时全无声息,且离笛后越飞越快,肉眼几已不可辨识,若一道极淡的灰线,刹那间飞过三百丈,已到了纪若尘身后!
云舞华忽然暗叫一声糟糕!
原来那夕隐箭一直极速飞旋,越飞越快,但飞到后半途时,箭身上忽发出一阵几乎分辨不出的尖啸!
若是灵觉稍差,对于夕隐箭所发的尖啸是决计分辨不出的。就算听到了尖啸,也多半来不及对其疾如电的夕隐箭做出反应。只是云舞华已然看到纪若尘和云风都转过身来,面有讶色,望向了来袭之箭。
那他们会不会来不及反应呢?
与云风一战后,云舞华已不再对此有任何奢望。似乎是为了验证她的想法,云风反手抽剑,斩落,停剑,收剑,回鞘,直如行云流水,说不出的挥洒自如。他长剑回鞘之时,夕隐箭方才居中分开,掉落地上。
“若是没有这个该死的杂毛……”云舞华咬牙,恨极。可是她旋即看到纪若尘手中早已多了一柄艳红短剑,横剑当胸,已作好了万全准备,就是没有云风,这一箭也要不了他的命。
云舞华面色铁青,悄然自山顶退后,迅速远去。
她没有料到纪若尘和云风灵觉一至若斯,更没有想到二人反应皆是如此快法,那分明是历经过生死轮回之后方能有的反应。但她更懊恼的只是当初未能好好修习暗杀之道,若所附真元过于强大,螺旋箭纹会产生极尖细的尖啸,这是当初忘尘先生反复叮嘱过的。她现在倒是想起来了,可是又有何用?
夕隐箭可一而不可再,既然对方有了提防,那她就必须得另行想办法了。一想到又要努力回忆研习暗杀之道,云舞华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云风和纪若尘并未去追云舞华,无垢山庄的身法遁术闻名于天下,追是多半追不上的。云风拾起已被斩为两片的夕隐箭看了片刻,紧急的双眉慢慢舒展开来,笑道:“无垢山庄精于暗杀之道,我本还是十分担心,可是从这支箭上看,云舞华道行虽深,却不大懂偷袭暗杀。她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但我们只需一路留心,自可平安抵达长安。”
说罢,二人又启程向西而去。
当日依着真人们的指示,纪若尘将道德宗一众弟子都留在了洛阳,继续学习兵道,自己则与云风一同赶赴长安。道德宗已另行派得有弟子下山,将于长安城外与纪若尘会合,同入长安,在殿前与真武观一分高下。
傍晚时分,两人已出了群山,转上了官道。遥遥望去,可见不远处有一个小小茶棚。云风对这等喝茶歇脚之所十分有兴趣,当下招呼了纪若尘,就向那茶棚行去。
茶棚中只有一个老头招呼客人,他看上去五十多岁,腿脚倒十分健旺。云风随意点了壶茶,四碟小吃。纪若尘端起茶杯,刚就唇欲饮,忽然停住了手,皱眉看着茶水,又仔细地嗅了起来。
那厢云风也没有动杯,只是举筷不停地翻着四碟小菜。一双竹筷翻着翻着,筷头就是乌黑一片。云风看了看纪若尘,见他仍在嗅那杯茶,于是微笑问道:“怎样?”
“很厉害的麻药,只是药气实在太重,一尺外就能嗅到不对,嗯,实在是相差得太远了。”
云风道:“哦?茶中麻药看来是无垢山庄秘制之醉仙散,菜中所下的则是奇门之毒琉苏,皆是专门针对修道人而制。她可能是报仇心切,把药量下得多了三倍而已。怎么,若尘,你见过比这更好的麻药?”
纪若尘摇了摇头,道:“哦,没什么。”
以前在龙门客栈时,他尚未感觉到掌柜所用的蒙汗药有何特异之处。此时与无垢山庄的麻药一比,这差别可就出来了。龙门客栈的蒙汗药全然无色无味,要入口方知味道有异。且这蒙汗药药性十分古怪,不论你是凡夫俗子还是道行高深,都是照麻不误,而且道行越高的人,药性发作得就越快。这等迷药实是有违纪若尘所学丹鼎之道的基本原理,也不知那掌柜夫妇是怎么炼出来的。
不过两相对比,无垢山庄所谓闻名天下的秘药醉仙散,似乎还是要较龙门客栈的无名蒙汗药差了那么一点。
纪若尘将茶杯放下,向不远处正弯腰浇水的老头看了一眼,道:“看来他倒是不知情。”
云风点了点头,在桌上扔了些铜钱,袍袖一拂,已将茶壶小菜都卷了起来,然后抬手一指,一道真火将其烧得干干净净。他又在茶棚内外游走一圈,将所有沾染了醉仙散与琉苏的器具以真火焚毁,绝了后患,方才与纪若尘离去。那老头得了足是整个茶棚几倍的钱财,眉花眼笑,自不会再有异议。
纪若尘与云风沿着官道行了一会,就离了官道,转而向北而去。他们不欲惊世骇俗,要离了官道方好加速驭气而行。
两人行了片刻,纪若尘终于问道:“云风师兄,你刚才何以耗费许多力气清理残毒?我看那老人体内虚亏,也不过就是三两年的寿命而已,何况那云舞华既已在食物茶水中下毒,难保她不会埋下一二我们难以发觉的机关来,你若是误中了可要怎么办?虽然她暗杀下毒之道不精,但我们行事前总不能假定她事事不成吧?”
云风笑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就能救人一命,何乐而不为呢?若稳妥起见,我刚刚的确是多此一举。不过师兄性格使然,总喜关注些细节小事,不是能成大器的人物。这一点你要明白。若尘,你身负重任,可不要学我。”
纪若尘点了点头。但他心里总觉得有些莫名的东西在悄悄翻涌,实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此时云风忽然停了脚步,望了望前方的群山,微笑道:“若尘,你看前方之山即幽且险,石松林密,又有若干溪流,实是布设陷阱的大好所在。那云舞华暗杀之术看来不过是照本宣科的阶段,想来不会放过这等好所在。我们先行去布置一下。”
云舞华遥立于远方,见云风与纪若尘避过了醉仙散与琉苏,初时只恨得一顿足,心中不知咒骂了几遍道德宗妖道狡猾,又在心中懊悔下药时不该贪多,多下了几倍份量。可是待她见了云风不嫌麻烦,将沾了醉仙散与琉苏的器物一一销去,心中又是颇为不解。依着无垢山庄传统,那是素来不会管这等普通人死活的,是以云舞华下毒之时也根本没有考虑到遗毒会害到多少人。这云风如此不怕劳烦地清理遗毒,就不怕自已在茶棚中布下一二陷阱吗?
云舞华百思不得其解,目送着云风与纪若尘远去。待看到远方那巍巍群山时,她眼前忽然一亮。此山绵绵延延,林密水足,正是埋伏陷阱暗杀偷袭的好所在。陷阱埋伏威力不必致命,只消伤了云风,她就有绝对把握击杀纪若尘。
如此好去处,她又如何肯放过了?
于是云舞华一跃而起,如一缕轻烟般向那山中飞去,务要抢在纪若尘与云风之前设下一二陷阱埋伏。
纪若尘与云风悠然在山麓林间穿行,最终停在了一道清可见底的山溪边。
在可以俯瞰整个山谷的一座山峰上,云舞华屏息静气,一支七寸银笛凑在唇边,只待云风与纪若尘再向前十丈,就要吹笛启动陷阱。然而眼看着两头猎物就要落入陷阱,她却不自觉的越来越紧张。这一次,又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呢?
“你觉得如何?”云风问道。
纪若尘凝神看着溪水,最后伸指在水中沾了沾,放在舌上试了试,方道:“师兄所料无差,看来这道溪水的上游的确是设了陷阱。那么……”
纪若尘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群峰,续道:“既然陷阱设在此处,她此刻就该是藏身于那边的峰顶了。”
云风点头道:“想来必是如此。”
纪若尘于是从怀中取出一颗铜铃和一把金槌,持槌用力在铃上一敲,清脆的铃声远远地荡了开去,在群峰间回响不休。
轰的一声响,纪若尘方才所言的山峰峰顶忽然乱石排空,又有一团径达数十丈的桔红色火焰翻滚着升起,直升上百丈高空,方才渐渐化成滚滚黑烟,腾空而去。
轰鸣之声,满山皆闻。
遥望着烟云缭绕的峰顶,云风抚须笑道:“虽然要不了那云舞华的命,可也足够给她一个教训了。这一路去长安,谅她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若尘,我们走吧,时候可不多了。”
“两个无耻妖道!不斩下尔等狗头,我云舞华誓不罢休!”云舞华仰躺在山谷底一道清溪岸旁,恨恨不已。
只是她虽然怒发欲狂,却只能动也不动地躺着,静待真元一点一滴的修补受损的身体。刚刚她为了敛去气息而收束真元,护体之力自然大降,因此身下骤然炸起滔滔地火时,早就受了不轻的内伤。其后她又从百丈孤峰上坠地,纵是道行强横,一时间也爬不起来,惟有伏地喘息。
好在这些伤势虽然不轻,但并不难疗治,只是需要时间而已。转眼间数个时辰过去,云舞华终于伤势尽去,于是浮空而起,虚立于溪流之上。她挥手一招,天权古剑即自行飞回她的背上。
天权在手,云舞华胆气再生,正欲向道德宗一大一小二妖道追下去时,忽然一阵风吹过,她只觉得头上一凉,眼前片片飞灰掠过。
云舞华心下一惊,忙到溪前一照,这才发现一头秀发已在刚刚的地火中被烧得七零八落,此刻头上只余下寸许乱发。
她登时呆住!
云舞华素不在乎容貌,但对于一头青丝是极爱惜的,虽然短发的她另有一种异样的风情美丽,但她哪里忍受得了?
云舞华面若寒霜,提剑向二妖道疾追。
这一番全力而行,一个时辰之后既已追上了纪若尘与云风。然而她立定在山巅,却有些犹豫,不知当不当上前动手。她所立之处已是山区尽头,纪云二人则已出了山,正向长安方向行去。他们面前已是一马平川,再无遮挡之物。云舞华略一思索,就已决心放弃暗杀之道,改用冥河剑录与云风纪若尘拼个生死。可是她刚下定决心,远方忽然云雾涌动,遥遥望去,正有十六名道士浩浩荡荡而来,迎上了纪若尘与云风。这批道士人人道行深湛,皆非易与之辈。就是单打独斗,云舞华也不能轻易取胜,何况一来就是十六个?
转眼间纪若尘已与这十六名道士会合。于是祥云生,薄雾起,一道紫气直冲九宵!十六名道德宗道士簇拥着二人滚滚向长安而去,气焰涛天。
云舞华死抓着天权的剑柄,指节已尽显青白。她十分清楚此时即使冲上死战,也不过是力战身亡,却未必能杀得了任何一名道士垫背。可是若这样放纪若尘入了长安,她还能有几天等他出来?长安非同于洛阳,帝都中卧虎藏龙,可不是能够任由她随意来去的地方。
可是,她还能有几天?
云舞华开始举步向前!
只是她刚踏出数步,道行方提到五成,后方忽然升起一团灵气,全速向这方赶来。云舞华望了望正在远去的道德宗群道,又回首看看那团灵气的来向,面色瞬息数变,犹犹豫不定。
那团灵气认准了方向,笔直向这边冲来,速度极为惊人,只眨眼功夫就已近了数百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