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是海全集出书版》第69/157页


梁钟鸣斩钉截铁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一定要让志远回来!”他垂下头,神情重又陷入了阴霾,“他毕竟是爸爸的亲生儿子,难道连死都不能见上一面?”

冯奕脸色凝重,思虑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着牙回答:“好!”

梁钟鸣抬头望着前方,眼里渐渐地堆积起仇恨。坐在他身旁的冯奕没有漏过他神色变幻的一丝一毫,心中不禁欣喜,因为他知道梁钟鸣终于被激怒了。

一整天,父亲的状况都不稳定,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醒着的时候,他会吃力地拽住梁钟鸣的手问志远的下落。

梁钟鸣心里难过,只能反复安慰他,告诉他志远很快就会过来。

老人的眼睛偶尔带着期待飘向门口,梁钟鸣读出了另一种含义――父亲还在等她来,等那个不近情理、狠心的女人。

他的心一阵阵抽痛,可是他无法告诉父亲,让他别等了,因为她永远也不会来了。

月明星稀的晚上,伊楠独自蜷在床上出神。她在家里待了足足两个星期了。

梁钟鸣离开后,她没在那个小镇多加逗留就直接回了家。奶奶一见到她就心疼地直嚷:“哎呀,小楠,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伊楠的眼泪差点儿就要掉下来了,张开手臂紧紧抱住奶奶,在她肩头呜咽着喊了声“奶奶”。

她像一只飞倦了的小鸟,如此渴望亲人的怀抱。

伊楠没敢把辞职的事告诉爷爷奶奶,只推说专门请了假回来看他们的。“失业”对他们这样年纪的人来说是很严重的事,意味着丢了饭碗,她不想让他们再为自己的事操心。

奶奶做了一桌子好吃的,一家三口又团圆在那张老旧的饭桌前,这样的情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爷爷的身体却是大不如从前,走几步路都透着吃力。伊楠很担心他,几次三番地盘问吃药和就医的情况,又劝他少操心农活。爷爷听了不以为然,笑着道:“人老了,就更应该多动动,否则全身都会不得劲儿。你呀,就别老盯着我了,倒是你奶奶,前阵子老嚷着肚子痛,让她去检查又不肯。我跟她说别老吃隔夜的饭菜,她就是不听。”

奶奶在旁边听了,不免要跟爷爷争上几句,“都老头子了,还爱嚼舌根。”又对紧张的伊楠道,“我好得很,你别听他胡说,你还是劝他把烟戒了吧。”



山:浮木(4)

“哈哈,戒烟?那我活着还有什么乐子啊?我可不干!”

伊楠听着两个老人唇枪舍剑、你来我往,脸上却都笑嘻嘻的,没有一丝烟火味儿,不免想到那句“少年夫妻老来伴”,郁郁寡欢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温暖的笑意。

那天晚上,伊楠记起梁钟鸣走之前的嘱咐,思前想后,还是拨了他的电话,想告诉他自己到家了。

电话响了很久却没有人听,她有些失望,然而也没有再打。

乡间的生活虽然平淡,却如涓涓细流般过得也快。这里有太多熟悉的印记,让她觉得安心,一颗躁动的心逐渐平复,不再那么计较得失了。也许正因为有了一定的距离才能够看得清楚吧!

梁钟鸣给她来过一次电话,在她回家后的第三天。

虽然他语气柔和,伊楠仍能感觉出来他心情很差,声音听上去极为嘶哑,仿佛几天没睡好觉了。也没有多余的话,他只是问了问她的状况,听说她已经在家里,遂放下心来。他没有告诉伊楠匆匆离去的原因,她也没问。她再爱他,也深知自己不该涉入他的生活。她跟他,就像水面上两个独立而成的波纹,泛起的一圈圈涟漪最终碰撞上了,但中心的两个点却永远也不会交融。

他说过,他只是陪她走一段。他对待她的每一步都是温婉渐进又隐忍克制的,可越是如此,她就越觉得他好,于是对他的那份感情就越难割舍,仿佛绕进了一个死局。

她对着夜空怅然叹了口气,看了看桌上的手机,拾起来,犹豫着,心里有某种渴望,想听听他的声音,号拨了一半,还是按捺住了。他也许在应酬,也许在家里,一定有这样那样的不方便。

伊楠想了想,转而给他发了条短信,寥寥数语,无非是几句平常的问候。只有她自己清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她心里直接飞出来的一样。

同一片星空下,梁钟鸣在园子里抽完一支烟,正准备回屋,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掏出来,按了几下按钮,然后读到了那条短信。

他长久地对着那行字出神,没有多少表情,但眼神渐趋温柔。

他进了屋,只见偌大的客厅里,景玲仍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梁钟鸣暗叹一口气,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想了想,仍心平气和地道:“明天你先回去,我还得再待两天,把这里的杂物理一理。”

景玲忍耐着听他说完,倏然间转身面对着他,换了一副激愤的表情,“我知道你跟你父亲感情好,从前你背着你母亲来看他,我说什么没有?可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犯得着在这种小事上跟她较劲吗?惹恼了她,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梁钟鸣半低着头,脸色越来越青,有怒意在胸腔里涌动。景玲见他始终不吭声,不觉蹲下身来,双手轻轻抚过他越发憔悴、瘦削的脸庞,心里微微感到疼,于是软声劝道:“钟鸣,听话,跟我回去吧?老太太养育了你这么多年,必定不会薄待你,她的脾气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父亲走了,她心里也不好受,可她能向谁发泄呢?如今她一连催促了三次让你赶紧回去,你偏偏僵着不走,这不正好给了她一个发作的理由?!她本就对你……”她突然卡住了,不再往下说,抚在丈夫脸颊上的手垂了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钟鸣,她一个女人走到今天不容易,你要体谅她。”

梁钟鸣缓缓地抬起头,周身的怒意已经悄然散去,可那眼神分明是寒的。他没有看向妻子,也没有再说什么,因为说什么都是多余,没人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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