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第14/105页


她重新跳起舞来.从地上拿起了两把剑,把剑端顶在额头上,随即把剑朝一个方向转动,而她的身子则朝逆方向转动.千真万确,她确实是个吉卜赛女郎.话说回来,尽管格兰古瓦幻觉已经消失了,可这整个如画的景观依然不失其迷人的魅力.焰火照耀着她,那红艳艳的强烈光芒,富丽堂皇,在围观群众的脸盘上闪烁,在吉卜赛女郎褐色的脑门上闪烁,而且向广场深处投射过去微白的反光,只见柱子阁裂纹密布.黝黑的古老门面上和绞刑架两边的石臂上有人影来回晃动.

在千万张被火光照得通红的脸孔中间,有一张似乎比其他所有的脸孔更加聚精会神地凝望着这位舞女.这是一张男子的面孔,严肃,冷静,阴郁.他穿着什么衣服,因为被他周围的群众挡住看不出来,年龄至多不过三十五岁;但已经秃顶了,只有两鬓还有几撮稀疏和已经灰白的头发;额门宽阔又高轩,布满了一道道皱纹;但是,那双深凹的眼睛里却迸发出非凡的青春火花,炽热的活力,深沉的情欲.他把这一切情感不停地投向在吉卜赛女郎;当他看到这个16岁.如痴似狂的少女飞舞着,旋转着,把众人看得魂飞魄散时,他那种想入非非的神情看起来益发显得阴沉了.他的嘴唇时不时掠过一丝微笑,同时发出一声叹息,只是微笑比叹息还痛苦十分.

少女跳得气喘吁吁,最后停了下来,充满爱戴之情的民众们,热烈鼓掌.

佳丽!吉卜赛女郎叫了一声.

就在此时,格兰古瓦看见跑过来一只漂亮的小山羊,雪白,敏捷,机灵,油光闪亮,角染成金色,脚也染成金色,脖子上还挂着一只金色的项圈.格兰古瓦原先并没有发现这只小山羊,因为它一直趴在地毯的一个不引人注目角落里,看着跳舞的主人.

佳丽,轮到你了.跳舞的女郎说道.随即,她坐了下来,风度翩翩,把手鼓伸到山羊面前,问道:

佳丽,现在是几月了?

山羊抬起了一只前脚,在手鼓上敲了一下.果真是一月份.观众们于是给予它热烈的掌声.

佳丽,今天是几号了?少女把手鼓转到另一面,又问道.

佳丽抬起金色的小脚,在手鼓上连续敲了六下.

佳丽,埃及女郎一直用手作鼓耍,又翻了一面再问道.现在几点钟啦?

佳丽敲了七下.与此同时,柱子阁的时钟正好敲了七点.

这里面肯定有巫术!人群中有个阴沉的声音说道.这是那个始终盯着吉卜赛女郎看的秃头男子的声音.

她一听,不禁打了个寒噤,便扭过头去;可是掌声再起,压过了那人阴郁的惊叹声.

这阵掌声完全把那人的声音从她思想上掩盖住了,她于是继续朝山羊发问:

佳丽,在圣烛节游行时,城防手铳队队长吉夏尔.大勒米大人是个什么模样儿?

佳丽听后,遂站起后腿行走,一边咩咩叫了起来.走路的姿势既乖巧同时又正而八经,围观的群众看见小山羊把手铳队队长那副充满私欲的虔诚模样儿模仿得栩栩如生,无不放声哈哈大笑.

佳丽,少女看到表演越向着成功发展,便放大胆子又说.王上宗教法庭检察官雅克.夏尔莫吕大人又是怎么布道来的?

小山羊旋即站起后腿开庭,又咩咩叫了起来,一边晃动着两只前足,模样儿极其古怪,可以说,除了它不会模仿他一口蹩脚法语和拉丁语外,举止.声调.姿态,却模仿得维妙维肖,活生生就是雅克.夏尔莫吕本人.

群众一瞧,掌声更热烈了.

亵渎神明!大逆不道!那个秃头男子大声说道.

吉卜赛女郎又把头转过来.

唔!又是这个坏家伙!她说道.刚一说完,把下唇伸得老长,轻轻撅了撅嘴,看上去像是习惯性的矫揉造作之态,随即转过身去,托着手鼓开始向观众要钱.

白花花的大银币.小银币.盾币.刻有老鹰的小铜币,落雨似的纷纷落下.忽然,她走过格兰古瓦面前.格兰古瓦糊里糊涂把手伸进了口袋里,她赶紧停了下来.见鬼!诗人一摸口袋,发现实情,原来一文没有.可是俏丽的少女站在那里不动,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看,伸着手鼓,等着.格兰古瓦大汗淋漓.

他口袋里如果有一座秘鲁金山,一定也会掏出来赏给这舞女的.可是格兰古瓦并没有秘鲁金山,何况那时美洲还是未知的大陆.

幸好一件意外的事情替他解了围.

你还不滚开,埃及蚱蜢?从广场最阴暗角落里一个尖锐的声音喊道.

少女猛得吃了一惊,慌忙转身.这回不是那个秃子的声音,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伪善而又凶狠.

再说,这喊叫声吓坏了吉卜赛女郎,但叫一群在那里乱窜的孩子大为开心.

是罗朗钟楼的隐修女.孩子们乱哄哄大笑,叫起来.是麻衣女大发雷霆!莫非她还没有吃晚饭?我们拿点残羹剩饭去给她吃吧.

大家急忙向柱子蜂涌而去.

这会儿,格兰古瓦趁吉卜赛女郎心神不定之机,躲开了.听到孩子们喧闹声,猛然想起自己也还没有吃饭,随即向冷餐桌跑去.但是,那些小淘气鬼比他跑得快,他跑到的时候,冷餐桌上早已一扫而空了,甚至连五个索尔一斤的没人要吃的野菜也一点不剩.唯有墙上挂着马蒂厄.比泰纳1434年所画的几株苗条的百合花,夹杂着几株玫瑰.拿它当晚饭吃未免太寒碜了.

不吃饭睡觉固然是讨厌的事儿,而不吃饭又不知到哪里去睡觉,那就更不是愉快的事情.格兰古瓦的处境正是如此,没有吃的,没有住的.他觉得自己倍受生活的煎熬,因而更感到生活急需的严酷.他早已发现了这一真理:朱庇特一时产生了厌世之感,才创造了人,可这位圣人整整一生,其命运却一直围攻其哲理.至于格兰古瓦自己,从未见过如此严密的封锁,迫使他走投无路;他听得见自己的饥肠辘辘,肚子正敲着投降的鼓号,厄运用饥馑手段来迫使其哲学缴械,这就太失体面了.

他越来越忧郁了,沉浸在这种悲天悯人的沉思之中.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充满柔情却又古怪的歌声,把他从沉思中唤醒过来.原来是那个埃及少女在歌唱.

她的歌喉,也像她的舞蹈.她的姿色一样动人,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叫人消魂荡魄.可以这么说,这歌声清纯,响亮,空灵,悠扬;旋律如鲜花不停开放,音调抑扬顿挫,节奏千变万化;再说,歌词句子简短,中间夹着尖声和嘘声的音符;再者,音阶急速跳跃,连夜莺也要甘拜下风,却始终保持着和谐;还有八度音唱得那么缠绵荡漾,就像这年轻歌女的胸部那样,时起时落,忽高忽低.她那张美丽的脸孔,随着歌声万般情愫的变化,其表情也从最狂乱的激情直至最纯真的尊严,变幻莫测飘忽不定.她时而像个疯女,时而又像个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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