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第35/105页


当然是印刷术.可不要搞错了,建筑艺术已经死了,永远也不存在了,它是被印刷的书消灭的,是因为它不能那么耐久而被消灭的,也是由于它过于昂贵而被消灭的.任何大教堂,造价就达十亿之巨.请设想一下,需要投资多少,才能重写建筑艺术这部书,才能重新在大地上星罗棋布地盖起千万座建筑,方能重返昔日的鼎盛时代,那时宏伟的建筑物成群,正如一个目击者所云,仿佛这个世界晃动着身子,脱掉原来的衣服,穿上一身教会的白衣裳.(格拉贝.拉杜尔菲斯)

一本书一下子就印好了,所费不多,而且还可以远为流传!人类的全部思想,如同水往低处流,都沿着这斜坡倾注,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这并不是说建筑艺术再也不会在其它地方造起一座美丽的宏传建筑,一件单独的杰作.在印刷术统治之下,确实还有可能不时看到一根圆柱,我想那是由全军用缴获的大炮熔铸而成的,就像在建筑艺术统治时期的《伊利亚特》和《罗芒斯罗》.《摩诃婆罗多》和《尼伯龙根之歌》一样,都由全体民众对许多行吟史诗加之兼收并蓄和融合而成的.二十世纪突然出现一位天才建筑家是可能的,就好比十三世纪突然出现但丁一样.但到了那时,建筑艺术不再是社会的艺术,集体的艺术,支配的艺术了.人类的伟大诗篇,伟大建筑,伟大作品,不必再通过建筑形式去修建,而是利用印刷就行了.

从此之后,可能再复兴建筑艺术,但再也不可能以它为主了.它将接受文学规律的支配,就像文学过去接受建筑艺术规律的支配那样.这两种艺术的各自地位是能够互相转换的.在建筑艺术的统治时代,伟大的诗篇虽然寥寥无几,却有如雄伟的建筑,这倒是千真万确的.印度的毗耶娑冗长繁杂,风格奇异,难以识透,就如一座巨塔一般,埃及东部的诗歌,好比建筑物一样,线条雄伟又稳重;古希腊的诗歌,平稳,安谧,瑰丽.基督教欧洲的诗歌,拥有天主教的威严,民众的朴实,一个复兴时代的那种丰富多采和欣欣向荣.《圣经》好像金字塔,《伊利亚德》好像巴特农神庙,荷马好像菲狄亚斯.十三世纪,但丁成为最后一座罗曼式教堂;十六世纪,莎士比亚是最后一座哥特式大教堂.

到此为止,我们所说的必定是挂一漏万,有失偏颇,但概括起来,人类有两种书籍,两种纪事,两种约典,也就是印刷术和营造术,也即是石写的圣经和纸写的圣经.这两部圣经在各个时代都是大大敞开着的,当今我们注视他们,不免会缅怀花岗岩字体那种显而易见的壮丽,缅怀那用柱廊.方尖.塔门碑写成的巨大字母,缅怀那遍布世界的一座座人类筑成的高山,缅怀从金字塔直到钟楼.从凯奥甫斯直到斯特拉斯堡那悠悠岁月.应该重温一下那写在大理石书页上的往昔历史,应当不断赞赏和翻阅建筑艺术这部巨著,但是,可别否认由继起的印刷术所筑成的这座建筑物之伟大.

这座建筑物庞大无比.不知是哪位自命不凡的统计员曾经计算过,如果把古腾堡以来所印出来的全部书籍,一本本累在一本上面,可以从地球一直堆到月球上去.但是,我们要说的并不是这种伟大.话又说回来,如果我们千方百计想对迄今为止的印刷全貌有个总的印象,这全貌难道不像一座竖立在全球上的广大无边的建筑吗?至今人类对这一建筑还不懈从事,它那庞大无朋的头部还隐没在未来的茫茫的云雾里哩.这是想象力的蜂窝,这是智慧的蚁巢;人类各种想象力好像金色的蜜蜂,带着花蜜纷纷飞来了.这座建筑有千百层,到处可以看到其内部纵横交错.非常巧妙的暗穴,每个都向着栏杆楼梯.表面上,蔓藤花纹.圆花窗和花边装饰,比比皆是,令人目不暇接.每一作品,看起来仿佛是那么随心所欲,那么形单影只,其实都有自己的位置,各有其特点.整体是和谐的.从莎士比亚的大教堂直到拜伦的清真寺,成千上万小钟楼杂沓纷陈,充斥着这座一切思想结晶的大都市.在其底层,往身建筑艺术未曾记录过的人类某些古老篇名,也被添写上了.入口的左边,刻着荷马白大理石的古老浮雕,右边刻着抬起七个头的多种文字写的《圣经》.再过去是罗芒斯罗那七头蛇,还有另外一些混杂的怪物,诸如《吠陀》和《尼伯龙根之歌》.而且,这座奇妙的建筑物一直并没有竣工.印刷机这一庞大的机器,社会的智依不停地被某吸取,不断为这座建筑吐出新的材料.全人类都在手脚架上忙碌着,有才智的人个个都是泥水匠,最低下的人也堵洞的堵洞,垒石的垒石.雷蒂夫.德.拉.布雷东纳也背来他那一筐灰泥.每天都有新的一层砖石砌高起来.除非全部作家都出钱投资,还有集体的贡献.十八世纪贡献了《百科全书》,大革命贡献了《导报》.的确,那也是一项与日俱增.永无止境地螺旋式往上堆积的工程;也是各种语言的混合,持续不懈的劳作,永不停息的活动,全人类的通力合作,保障智慧可以应付再次大洪水的泛滥和应付蛮族入侵的避难所.这是人类第二座通天的巴别塔.

第 六 卷 一 古时司法公正一瞥

一四八二年,贵人罗贝尔.德.埃斯杜特维尔确实是官运亨通,身兼骑士.贝纳领地的领主.芒什省伊弗里和圣安德里两地的男爵.巴黎的司法长官.国王的参事和侍从.事实上,约在十年前,在一四六五年也就是彗星出现的那一年十一月七日,他就奉谕担任了司法长官这一美差了.这差使之所以名扬远近,与其说是官职,倒不如说是所赏赐的领地.若阿纳.勒姆纳斯就说过,这一官职不仅在治安方面权力不小,而且还兼有许多司法特权一个宫内侍从得到王上的委派,而且委派的诏书却远在和波旁的私生子殿下联姻的路易十一的私生女时期,这在一四八二年可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罗贝尔.德.埃斯杜特维尔接替雅克.德.维利埃为巴黎司法长官的职位的同一天,让.多维老爷代替埃利.德.托雷特老爷为大理寺正卿;让.儒弗内尔.德.于尔森取代皮埃多尔.德.莫维利埃,继任法兰西掌玺大臣;任命雷尼奥.德尔芒取替皮埃尔.毕伊,继任王宫普通案件的审查主管,叫毕伊懊恼万分.不过,自从罗贝尔.德.埃斯杜特维尔担任巴黎司法长官以来,正卿.掌玺大臣.主管不知更迭了多少人呵!但给他的诏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赐予连任,他当然始终保持着其职位.他拼命抓住这个职位不放,同它化为一体,合而为一,以至于竟能逃脱了路易十一疯狂撤换朝臣的厄运.这位国王猜疑成性,爱耍弄人,却又非常勤奋,热衷于以频繁的委任和撤换的方式来保持其权力的弹性.除此外,这位勇敢的骑士还为其子已经求得承袭他职位的封荫,其子雅克.德.埃斯杜特维尔贵人作为骑士侍从,两年前已经列在其父名字的旁边.到巴黎司法衙门俸禄簿之首了.当然啦,这真是少有的隆恩!的确,罗贝尔.德.埃斯杜特维尔是个好士兵,曾经忠心耿耿,高举三角旗反对过公益同盟,曾在一四××年王后莅临巴黎的那天,献给她一只奇妙无比的蜜饯雄鹿.还有,他同宫廷的御马总监特里斯唐.莱尔米特老爷的交情很好.所以罗贝尔老爷的日子过得非常称心如意,十分快活.首先,他有十分丰厚的官俸,还额外加上司法衙门民事案件和刑事案件****室的收入,就好似其葡萄园里挂满一串串好似葡萄,附的附,垂的垂;还有小堡的昂巴法庭民事和刑事诉讼案的收入,还不算芒特桥和科尔贝伊桥其种小额过桥税,还有巴黎的柴禾捆扎税.食盐过秤税.此外,还有一种乐趣,那就是带着马队在城里巡视时,混杂在那群穿着半红半褐色的助理法官和区警官们中间,夸耀他那身漂亮战袍的乐趣,这战袍雕刻在诺曼底地区瓦尔蒙修道院他的坟墓上,至今还可以见到,他那顶布满花饰的头盔,在蒙列里.再则,他大权在握,能称王称霸,手下掌管十二名捕头,小堡的一名门卫兼警戒,小堡法庭的两名办案助理,巴黎十六个地区的十六个公安委员,四名有采邑的执达吏,小堡的狱吏,一百二十名骑马捕快,一百二十名执仗捕快,巡夜骑士以及巡逻队.巡逻分队.巡逻检查队和巡逻后卫队,所有这些难道算不了什么吗?他行使高级司法权和初级司法权,施展碾刑.绞刑和拖刑的权力,姑且不说宪章上所规定的给予对巴黎子爵领地.包括无尚荣光地及其所属七个典吏封邑的初审司法权,难道这也称不上什么吗?像罗贝尔.德.埃斯杜特维尔老爷每天都坐在大堡里那座菲利浦―奥古斯特式宽阔而扁平的圆拱下,做出种种判决,难道能想象得出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吗?他的妻子昂布鲁瓦丝.德.洛蕾夫人名下所有一座精巧而别致的宅第,座落在加利利街王宫的附近,罗贝尔老爷白天忙于把某个可怜虫打发到剥皮场街那间小笼子里去过夜,每天晚上习惯到那座别致的宅第去消除一天的劳苦,难道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惬意的吗?那种小笼子是巴黎的司法官和助理法官们都情愿做为牢房用的,只有七尺四寸宽,十一尺长,十一尺高.

罗贝尔.德.埃斯杜特维尔老爷不但拥有巴黎司法官和子爵的特别审判权,而且还使出****解数,插手国王的最高判决.一个略居高位的人一个也没有,不是先经由他的手才交给刽子手斩首的.到圣安东的巴士底监狱去把德.纳穆尔公爵大人带到菜市场断头台的是他,将德.圣皮尔元帅大人带到河滩断头台的仍是他;这位元帅被押赴刑场时满腹愤恨,又叫又嚷,这叫同法官大人眉开眼笑,乐不可支,他原本就不喜欢这位提督大人.

诚然,要论荣华富贵,要论名留青史,终有一日能在那部有趣的巴黎司法官史册上占有显著的一页,上面所描述的这一切已绰绰有余了.从那部史册上可以得知,乌达尔.德.维尔内夫只在屠宰场街有一座府第,吉约姆.德.昂加斯特就购置大小萨瓦府第,吉约姆.蒂布将他在克洛潘街所有的房屋赠送给圣日芮维埃芙教堂的修女们,于格.奥布里奥才住在豪猪街大厦,以及另外一部分家事记载.

可是,虽然有这么多理由可以安安稳稳.高高兴兴过日子,罗贝尔.德.埃斯杜特维尔老爷一四八二年一月七日清晨醒来,却闷闷不乐,心情坏极了.这种心情从何而来的呢?他自己要说也说不清.是不是由于天色灰暗?是不是由于他那条蒙列里式旧皮条不合适,束得太紧,司法官发福的贵体感到难受?是不是因为他看见窗下有帮游民,紧身短上衣里没穿衬衫,帽子没有了顶,腰挂酒瓶,肩搭褡裢,四个一排从街上走过去,还敢嘲笑他?是不是由于隐约预感到未来的国君查理八世来年将从司法官薪俸中扣除三百七十利弗尔十六索尔八德尼埃?看官可以随便选择.至于我们,我们倒倾向于认为,他之所以心情欠佳,就是仅仅只是因为他心情欠佳而已.再则,这是节日的第二天,大家都感到厌倦的日子,特别对于负责把节日给巴黎造成的全部垃圾-本意和引义的垃圾-清除干净的官吏来说更是这样,何况他还得赶去大堡开庭哩.话说回来,我们已经留心到,法官们经常在出庭的那一天,设法使自己心情不好,其目的是可以随时找个人,借国王.法律和正义的名义,痛痛快快地往他身上发泄怒气.

但是,法庭没有等他就开庭了.他那班管刑事诉讼.民事诉讼和特别诉讼的副长官们,照例代他干了起来.自从早上八点起,小堡的昂巴法庭的一个阴暗角落里,在一道坚实的橡木栅栏和一堵墙壁中间,挤压着几十个男女市民,从心旷神怡,旁听司法长官大人的副手以及小堡法庭预审法官弗洛里昂.巴伯迪安老爷对民事和刑事案件有点颠三倒四和随随便便的判决,这的确是五花八门.让人愉悦的一出好戏.

审判厅狭小,低矮,拱顶.大厅深处摆放着一张百合花饰的桌子,一张雕花的橡木高靠背椅,那是司法长官的尊座,当时没人坐.左边是一只给预审法官弗洛里昂老爷坐的凳子.下边坐着****官,只见他漫不经心地涂写着.对面是旁听的民众.门前和桌前站着司法衙门的许多捕快,人人穿着缀有白十字的紫毛绒的短披褂.市民接待室的两个捕快身穿半蓝半红的万圣节的短衣,站在大厅深处桌子后面一道紧闭的矮门前放哨.厚墙上只有一扇尖拱小窗,从窗上射进来一道的惨白光线,正照着两张古怪的面孔:一张是作为悬饰的石头怪魔刻在拱顶石上,另外一张是坐在审判厅深处百合花上面的法官.

这位小堡的预审法官弗洛里昂.巴伯迪安老爷高坐在司法长官的公案上,身子两侧堆着两叠卷宗,双肘支着头,一只脚踏在纯棕色呢袍子的下摆上,脸孔缩在白羊羔皮衣领里,两道眉毛被衣领一衬托,仿佛显得格外分明,脸色通红,神态粗暴,眼睛巴拉巴拉直眨着,一脸横肉,威风凛凛,两边腮帮直垂到颔下连在一起.说句实话,你们不妨把这一切综合起来想象一下,便可清楚这位法官的尊容了.

但是,预审法官是个聋子.这对一个预审法官来说,不过是一个轻微的缺陷罢了.弗洛里昂虽然耳聋,却照样终审判决,而且判得十分恰如其份.真的,当一个审判官,只要装做在听的样子就够了,但这位可敬的预审法官对公正审判这唯一的基本条件是恰当不过了,因为他的注意力是绝对不会受任何声音所打扰的.

而且在听众席上有一个人,铁面无情,严密监视着预审法官的举止言行,他就是我们的朋友磨坊的约翰.弗罗洛,这个往日的学子,这个行人,在巴黎肯定随时随地都能不能遇见他,只有在教授的讲台前面除外,就不见其踪影.

喂!他对身旁冷冷笑着的同伴罗班.普斯潘悄悄说道,就眼前的情景议论开了.看,那是雅内敦.德.比松,新市场那个懒家伙的漂亮小妞!-活见鬼,这个老东西还判她的罪!这么说来,他不仅没有耳朵,连也没有眼睛啦.她戴了两串珠子,就罚了她十五索尔四德尼埃!这有点太重吧.法律严酷的条款.那个是谁?是铠甲匠罗班.谢夫―德―维尔!-就由于他满师而成了这一行的师傅吗?-那可是他交的入场费呗.-嘿!那些坏蛋当中还有两位贵族哩!艾格莱.德.苏安和于丁.德.马伊.两个骑士侍从,基督的身子呀!啊!他们是由于赌骰子来着.什么时候才能在这里看到我们的学董受审呢?看见他被罚一百巴黎利弗尔送给国王才好哩!作为一个聋子-巴伯迪安的确是聋得可以-这种巴伯迪安式的聋子可是稳扎稳打呐!-我真如果想成了我当副主教的哥哥,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去赌博,白天也赌,夜里也赌,活着赌,死也赌,连衬衣都输光了,就以我的灵魂做赌注!-圣母啊!这么多美丽姑娘!一个接一个,可爱的小妞们!那是昂布鲁瓦丝.莱居埃尔!那是芳名叫佩依芮特的伊莎博!那是贝拉德.吉罗宁!上帝可作证,她们个个我都认识!罚款!罚款!这下真是太棒了,谁教你们扎着镀金的腰带呢!十个巴黎索尔!骚娘们!-唉!这个老丑八怪法官,又聋又蠢!唉!弗洛里昂这笨蛋!唉!巴伯迪安这蠢货!着他俨然在宴席上!吃着官司案件,吃着诉讼人的肉,嚼着,吃着,吃得肚胀,撑得肠满.什么罚金啦,什么无主物没收啦,奉钱啦,捐税啦,薪俸啦,损害赔偿啦,拷问费啦,牢房费啦,监狱看守费啦,镣铐费啦,不一而论,对他来说,这种种榨取就像圣诞节的蛋糕和圣约翰节的小杏仁饼!瞧瞧他,这头猪!-哎哟,好呀!又是一个卖弄风情的娘儿!那是芳名叫做蒂波德的蒂波,丝毫不爽,正是她!-因为她是从格拉提尼街出来的!-那个少爷是谁?吉埃弗鲁瓦.马波纳,执大弩的精骑兵.他是为咒骂上帝.-处以罚金,蒂波德!处以罚金,吉埃弗鲁瓦!两人都被罚款!这个老聋子!他准把两个案子搞混了,十拿九稳,肯定是罚那姑娘骂人,罚那精骑兵****了!-注意,罗班.普斯潘!他们要带那些人来啦?瞧那么多捕快!丘必特啊!全部的猎犬都出动了,想必打到一只大猎物.一个野猪吧!-果然是一头野猪,罗班!真是野猪一头.-况且还是一头呱呱叫的哩!-赫拉克勒斯啊!原来竟是我们昨天的君王,我们的教皇,我们的那个敲钟人,那个独眼龙,那个驼子,那个丑八怪!竟然是卡齐莫多!......

确实不错.

这正是卡齐莫多,被缚得紧紧的,扎得实实的,捆得牢牢的,绑得死死的,而且还严加看守.一队捕快把他团团围住,巡防骑士也亲自冲锋上了阵.这位骑士披铠带甲,胸前绣有法兰西纹章,后背绣有巴黎的纹章.卡齐莫多身上除了畸形以外,则丝毫没有什么足以说明值得人家如此大动干戈的理由了.他脸色阴沉,默不作声,安安静静,只有那只独眼不时稍微瞅下身上的五花大绑,目光阴郁又而愤怒.

他用同样的目光环视了一下四周,但是眼神如此暗淡无光,如此无精打采,女人们见了都对他指指点点,一个劲地笑开了.

此时,预审法官弗洛里昂老爷认真翻阅着由****官递给他的对卡齐莫多的控告状,而且匆匆过目之后,看上去聚精会神地沉思了一会儿.他每次审讯时,总要这样小心谨慎地准备一下,对被告人的身份.姓名和犯罪事实,都事先做到心中有数,甚至被告人会如何回答,应当如何予以驳斥,也都事先设想好了,所以审讯时无论如何迂回曲折,最终还是能脱身出来,而不会太露出他耳聋的破绽,对他来说,状纸就像盲人犬.万一有什么牛头不对马嘴,或者有什么难以理解的提问,从而暴露了其耳聋的残疾,有些人却把这些情况看成莫测高深,另有些人看成是愚不可及.深奥也罢,愚蠢也罢,反正丝毫也无损于司法官的体面,因为一个法官不论是被看成莫测高深或者愚不可及,总比被认为是聋子要好得多.所以他老是小心翼翼地在众人面前掩饰其耳聋的毛病,而且通常瞒得天衣无缝,竟连他对自己也产生了错觉.事实上,这比人们想象得要容易得多.驼子个个都爱昂首挺胸地走路,结巴子个个都爱高谈阔论,聋子个个都爱低声说话.至于弗洛里昂呢,他最多只认为自己的耳朵有一丁点儿聋罢了.关于这一点,这还是他在扪心自问和开诚布公时向公众舆论所做的唯一让步呢.

于是,他反复推敲卡齐莫多的案子之后,就把脑袋往后一仰,半闭起眼睛,装出一副更加威严.更加公正的模样,这样一来,此时此刻,他就完全又聋又瞎了.这是两个必备的条件,不然,他就成不了十全十美的法官啦.他就是摆出这副威严的姿态,就开始审讯了.

姓名?

但是,这倒是一桩从未为法律所预见的情况:一个聋子将审讯另外一个聋子.

卡齐莫多根本听不到在问他什么,照样盯着法官没有应声.法官由于耳聋,并且根本不知道被告也耳聋,便以为他像通常所有被告那样已经回答了问题,接着又照旧刻板和笨拙地往下问:很好.年龄呢?

卡齐莫多依旧没有回答.法官以为这个问题已经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便接着问下去.

现在要回答,你的身份呢?

依旧是默不作声.这时听众开始交头接耳,面面相觑.

行了,泰然自若的预审法官认为被告已经答完了他的第三个问题,便继续说道:你站在本庭面前,被指控:第一,深夜扰乱治安;第二,想行侮辱一个疯女子的人身,犯有嫖娼罪;第三,图谋不轨,认为国王陛下的弓箭侍卫大逆不道.上面各点,你必须一一说明清楚.-****官,被告刚才的口供,你全记录在案了吗?

这个不伦不类的问题一旦提出来,从****官到听众,都哄堂大笑,这笑声是那么强烈,那么疯狂,那么富有感染力,那么异口同声,就连两个聋子也觉察到了.卡齐莫多耸了耸驼背,轻蔑地转过头来,而弗洛里昂老爷,也和他一样感到惊讶,却以为是被告出言不逊,答了什么话才引起听众哄笑的,又看见他耸肩,认为他回嘴顶撞是明摆着啦,于是怒冲冲地斥责道:

坏家伙,你回答什么话来着的,凭你这一回答就该判绞刑!你知道在对什么人讲话吗?这种呵斥并不能阻止全场爆发的笑闹声.大家反而觉得这一呵斥荒唐之极,而且牛头不对马嘴,甚至连市民接待室的捕头们也狂笑了起来,原本这种人可以说是扑克牌的黑桃丁钩,呆头呆脑那副蠢相是他们身上的共同本色.只有卡齐莫多独自很庄重,因为周围发生的事,他根本一无所知.法官大人越来越发火了,认为应该用同样的腔调继续审问,指望通过这一招来刹一刹被告的气焰,迫使他慑服,并反过来影响听众,迫使听众恢复对公堂的尊重.

那么就是说,你明明是恶棍和盗贼,却胆敢对本庭不恭,藐视小堡的预审法官,藐视巴黎民众治安的副司法长官,他负责追究重罪.轻罪和不端行为,监督各行各业,取消垄断,维护道路,禁止倒卖家禽和野禽,管理木柴和各种木材的重量,清除城里的污垢以及空气中的传染病毒,总之,孜孜不倦地从事公益事业,既无报酬,也不要指望有薪俸!我叫弗洛里昂.巴伯迪安,司法长官大人的直接助理,另外又是巡察专员.调查专员.监督专员.考察专员.在司法公署.裁判所.拘留所和初审法庭等方面都拥有同等的权力,你可知晓!......聋子对聋子说话,哪能有个完.若不是大堂深处那道矮门突然打开了,司法长官本人走了进来,那么弗洛里昂老爷已经如何打开了话匣,滔滔不绝,高谈阔论,鬼才知道要说到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才能止住.

看见他进来,弗洛里昂老爷并没有突然住口,而是半转过身去,把刚对卡齐莫多盖头劈脑的训斥,忽然掉转话锋,对准司法长官,厉声说道:大人,在庭的被告公然严重藐视法庭,请大人严惩不贷.

话音一落,一屁股坐下,上气不接下气,擦了擦汗,汗珠从额头上一大滴一大滴不断地往下流,好像扑簌簌的眼泪,把摆在他面前的案卷都弄湿了.罗贝尔.德.埃斯杜特维尔大人皱了一下眉头,对卡齐莫多做了一个手势,以示警告,手势专横武断,用意十分明白,那个聋子这才多少有点明白了.

司法长官声色俱厉,厉声对他说道:你究竟干了什么勾当才在这里的,狂徒?

可怜的家伙以为司法长官是问他的姓名,便打破始终保持着的沉默,用嘶哑的喉音应道:卡齐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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