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班子全集.com》第12/105页


秦西岳似乎明白了,小小的红沙梁,名堂大着哩。

果然,他在后来的调查中了解到,农委和财政给的那五千,市里的一半是落实了,县里因为财政紧,没落实。市里给的一半,说好是要落到移民头上,谁知乡上村上硬是给截留了。乡上要修政府大院,要买车,正四处筹钱哩,这钱能到了移民手里?村上截留的那点儿,全用来招待乡干部还有电干部了,不招待,地谁给你划?电谁给你拉?还有打井队规划队什么的,村干部正愁没钱招待哩,你个王二水,还到处告状,村干部能不拿你出气?

秦西岳长长地叹了一声,以前虽说也在乡下跑,但他只管治沙种树这些事,分外的事,他懒得理,也没时间理。这下好,一个王二水,忽然就把他拉到了民间,拉到了田间炕头。这一拉,秦西岳便发现,老百姓真正关心的,不在于你一年种多少树,压多少沙,降低多少蒸发量。老百姓十个手指头,整天都为一个喉咙系盘算着,就这,盘算得不好,还要饿肚子。

一次市县联席会上,秦西岳忍不住就说:“我们总在计划移民,总在规划新村,问题是,移民来了咋办?他们的问题谁解决?不能像一场风,把人刮来就完事了,得想办法让他们立住脚。”主持会议的乔国栋连忙打断他:“老秦,别扯远了,就议治沙,别的话,会后说。”秦西岳对乔国栋,看法有所不同。觉得乔国栋绵软些,没强伟那么专断,也没强伟那么强硬。凡事到了乔国栋这里,都是以商量的态度办的,不管办得成办不成,他总有一个好态度。不像强伟,首先在态度上就有问题。其次,强伟往往把话说得很死,跟你没商量的余地。

还有一层,乔国栋是人大主任,秦西岳的下意识里,总觉得人大主任就是站在人民这边的。因此上,这些年他跟乔国栋就走得近,交流的也多,有了事儿,他不去找强伟,更不去找周一粲,而是径直就往乔国栋这儿跑。

见乔国栋拦挡,秦西岳没敢再往深里扯,不过会后,他还是从头到尾将王二水还有红沙梁村移民的问题向乔国栋如实作了反映。

乔国栋先是不说话,后来让秦西岳问急了,重重叹了一声,道:“老秦,基层的事你可能不了解,不比你们科研单位。基层有基层的难处,市县也有市县的难处,这些事,咱不说了,好不?”一听乔国栋打官腔,秦西岳不乐意了:“老乔,我可没拿你当什么主任,正因为信得过你,我才把这些话说出来,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乔国栋犹豫再三,还是拉开了话头。

“老秦啊,不瞒你说,这种事儿,多。当初移民,其实不是那么回事,这里面另有隐情。我怕说出来,你会骂我。”

“说!”

乔国栋就给说了,话还没说完,秦西岳就跳了起来,指着乔国栋的鼻子就骂:“好啊,怪不得老百姓怨声载道,原来,原来……”

移民完全是个阴谋!说阴谋也许欠妥,但相当长的时间,秦西岳就认为,这是阴谋,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

市县两级压根儿就不是为五佛山区的农民着想,沙县要搞开发区,要建新农村,选来选去,就把地点选在九墩滩。为啥?九墩滩是荒漠,是未开垦区,如果把这儿开垦了,建成绿树成荫瓜果飘香的新农村,那么,从市上到县上,那可就功劳大了,政绩自然不用多说。这比搞一个经济开发区划算,也比搞一个形象工程务实。方案定下后,市县两级开始抓落实,层层承包,责任到人。市里由刚刚担任市委书记的强伟亲自抓,县上也由一把手直接抓。市县两级各部门,都要围绕这一中心工作,全力以赴给予支持。其余各县,都要通力配合,密切协作。两年后,开发区初具雏形,井打了,村建了,公路也通了。但独独红沙梁那一块儿还空着。这很不雅观,也很失面子,一块荒漠将崭新的开发区拦腰斩断,不伦不类,很难看。几番讨论后,强伟作出决断,一定要把这一片荒漠开发出来,要让它有人烟,要让它跟整个九墩滩形成整体。可这个时候,动员移民已经很难了,山区几个县,凡是能移的都移了,剩下的,要么移民成本太高,要么当地老百姓不乐意。挑来拣去,最后才发现五佛还有一个山沟沟,住着三百多户人家。强伟如获至宝,当下就拍板,就移这三百多户!

为将这一工作尽快落实,强伟要求市县两级尽最大努力为移民提供便利,能给的优惠政策一定要给,能扶持的资金一定要扶持。可这两年移民,市县财政都尽了最大的力。河阳财政状况本来就不好,这几年加上骨干工业企业破产倒闭,工人大量下岗,财政压力越来越大。下面几个县,情况就更糟,尤其五佛,是全国十八个干旱县之一,十二个特困县之一,财政哪还有能力扶持农民?仅仅养活公务员和教师,就压得县财政喘不过气。但在此种情势下,相关部门又不得不表态。于是,在毫无兑现能力的前提下,相关方面匆匆出台了那些个政策,目的,就是先设法把山区的农民移下来,至于移下来怎么办,谁也没想过,也没能力去想……

“难啊,老秦,你是没在市县工作过,你要是当上一天县长,就能理解其中的甘苦。有些事,不是我们成心要骗老百姓,而是迫不得已……”

“你少找借口!”秦西岳拍案而起,“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老百姓会说‘宁可信傻子的话也别信政府的话,宁可跟骗子打交道也不要跟干部打交道’。原来你们,原来你们……”秦西岳说不下去了。他这个市县两级政府的座上客,哪里会想到,政府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对哄农民!

第二天,秦西岳拿着王二水给他的那一撂文件,径直找到了市委书记强伟的办公室。“我就想问问,欠移民的钱,啥时候给?”那是他第一次用那种语气跟一个市委书记讲话,也是生平第一次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态度质问一个比他级别要高的领导。

强伟抬起头,慢慢将目光对在他脸上,像欣赏一幕独角戏一样,欣赏了一阵,然后笑着说:“秦专家,哪来那么大的火?你这一发脾气,我都不知道该咋工作了。”

那天强伟很爽快地答应他,欠移民的钱,一分也不会少;乡上花的,乡上吐出来,县上没给的,立即给,不够的,市财政出。总之,当初怎么答应移民的,现在怎么兑现,绝不能亏了这些移民。

秦西岳听完,转怒为喜,带着歉疚和不安说:“对不起,强书记,我刚才脾气太冲。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到之处,请多原谅,多原谅啊。”说完,就像逃似的,赶紧往外溜。强伟叫住他,道:“老秦,谢谢你提醒我,这件事,我没做好,应该接受你的批评。”一席话说得秦西岳脸红了好几天。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还是让强伟耍了。他就奇怪,一个堂堂的市委书记,怎么就爱好耍弄别人呢?强伟非但没按自己说的办,还把找他反映情况的几个市县干部批评了一通,包括乔国栋,也在一次会上,让强伟不点名地批评了。等他半年后再回到沙县时,红沙梁的村民,竟没人敢跟他说话,当初对他抱有很大信心的王二水,也不声不响地离开了红沙梁,带着患病的妻子,还有两个年小的女儿,回他的老家继续过那种靠天吃饭的日子去了。

这种事情见得多了,能不变?甭说是秦西岳,怕是换了任何人,都得对强伟他们的做法深深地打上一个问号。

第二章 老奎这“歹人”(4)

爆炸案发生的第二天,强伟主持召开了一次市委常委会。这次会议主题很明确:第一,尽快平息爆炸案风波,将事态控制在应该控制的范围内,避免恶性传播和扩散,以确保河阳的稳定与团结;第二,查清老奎的真实动因,特别是幕后有没有指使者,如果有,指使者是谁?动机何在?

一接到电话,河阳市人大常委会主任乔国栋心里便“嘡”了一声,这次会议很可能是冲他来的,他已经听说强伟找秦西岳兴师问罪的事了,难道强伟真要冲他下手?真要给他定一个“幕后指使者”的罪名?

幕后指使者?乔国栋犯惑了,昨天到现在,关于这两年他跟老奎的一次次接触,反复地在他眼前闪现,搅得他坐卧不宁。他仔细地咂摸跟老奎说过的每一句话,包括递过的每个眼神,越想,这心就越不安,也越后怕。强伟敢把那么强硬的话讲在秦西岳面前,对他,怕就更不会客气了。

老奎,你这一胡来,我反倒说不清了。

平心而论,老奎做出这么大的举动,乔国栋心里,也很为震撼。

老奎是乔国栋的联系对象,对上访户,人大有人大的制度。一般上访户,由信访办或对应的委员会负责接待;重点对象,则由人大几位领导重点接待。谁接待,谁负责,而且一责到底。老奎这两年上访勤,他的问题又比较棘手,不只是牵扯到河阳的执法问题,关键是出了人命。乔国栋岂敢轻视,主动将老奎定为自己的接待对象。本来他跟老奎交流得很好,老奎的行踪,他也能掌握,谁知……

两个月前,老奎又来找他。那天他很忙,真是抽不出时间,便跟办公室的小王说:“你把老奎带到法治委去,让老姜好好做他的工作,顺便告诉老奎,他的事儿我已经向省人大反映了,叫他不要再乱上访,安心在家等着。”说完,他就陪省上来的领导下乡检查工作去了。结果下完一趟乡,回到河阳,他就听说,老奎让陈木船狠狠教育了一通。

按分工,人大这边,陈木船分管政法和财经,兼管全市的政法系统。小王带着老奎去找姜委员,恰好碰见了陈木船。按规定,陈木船是不该插这一杠子的,谁知那天陈木船愣是插了一杠子。他将老奎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连批评带吓唬,训了将近一小时,训得小王都有些坐不住,想溜出来给乔国栋打电话。老奎挨完训,回去后,就再也不跟乔国栋联系了。

事后乔国栋才知道,那天老奎来之前,东城区法院的左旂威和区人大黄主任找陈木船汇报工作,言谈中提及了老奎,说老奎之所以抓住儿子的事不放,硬给法院栽赃,是有人给老奎撑腰,想借机搞乱法院。法院苦口婆心,做了很多工作,老奎就是听不进去,非要当初带回小奎的两个法警抵命。

“这工作不能干了,你在前面拼命地干,偶然出件事,就有人在背后给你做文章。一件小事,一搅和,就成了天大的新闻。”这是左旂威的原话。

黄主任也趁势说:“左院长说得对,陈主任,老奎这件事,你可不能坐视不管。区法院已经挂了黄牌,要是今年黄牌摘不掉,整个政法口都得受影响。我们怀疑……”黄主任吞吐半天,最后凝视着陈木船,用一种略带攻击性的语调说:“陈主任,有些人动机不纯,这不明摆着是给你找麻烦吗?”

一句话,就打翻了陈木船心里的五味瓶,见了老奎,不发火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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