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班子全集.com》第19/105页


两个人扯了几句,毛西终究还是耐不住,跟车树声说了实话。

昨晚毛西讲,上面的确有人跟院里打过招呼,说老奎的事,很可能跟秦西岳有关,毛西当时就冲对方说,不可能!对方没在这事上纠缠,说省里的意思是,看能不能把秦西岳的工作动动,让他不要老到河阳那边跑了。毛西说他是治沙专家,不往河阳跑留在省城治哪里的沙?对方不高兴了,加重语气说:“省里对河阳爆炸案很是恼火,对老奎后面的指使者,一定要严查到底。”毛西听到这,才意识到问题的复杂。后来院里开会,是他提出要停秦西岳职的:“让他回来,待在家也比到处惹事儿强!”

话虽这么说,毛西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他跟车树声说:“老头子的确是个好人,难得的好人。可这世道,怪就怪在总也没好人走的路。你说,这叫什么世道?老头子一生够坎坷了,老伴病了,儿子又那样,媳妇儿至今下落不明。摊上这一大摊事,别人早没心劲儿了,难得他还能像正常人一样,乐观地生活。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得多替他想想。老头子兴许是下面见多了,听多了,对这个世道,有了自己的看法。但我们不能由着他的性子。代表是要当,但不是他那么个当法。代表有多少,如果都像他那样较真,那样把代表当回事,我看这世道,一定得乱套!”

见车树声不吭声,毛西又说:“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一则,上面既然发了话,我不能不做个样子。另则,也趁这个机会,让老头子休息休息,别把他老给累垮了。”毛西叹了一声,“他可是个宝啊,要是他累倒了,我这院长,还有你这所长,就都成了罪人。”车树声哪还能听得进去这些!毛西见他激动,强调道:“刚才这些话,出了门就给我忘掉,更不能向他透露。这可是组织原则,明白不?”

“明白,明白。”车树声嘴上应着,心里却想:“我就是要让他回去,我倒要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幕后指使者!”

车树声没急着跟秦西岳谈正事,他先是过问了一番华可欣的病,还到可欣床前坐了片刻。想想也真是够快,当年他跟周一粲结婚,可欣还是正当华年,飒爽英姿,利落干练,浑身透出一股女强人的能干气,他在心里还暗暗崇拜了很久。谁能想得到,时光这只手,竟能如此容易催人老。两人谈了一阵可欣的病,然后到另间屋里。这间屋是秦西岳的书房兼会客厅,布置得很雅。但这雅不是秦西岳能弄出的,是可欣的手笔。可欣卧床不起后,秦西岳便很少让别人走进这屋,生怕把可欣留给他的这一层雅气给冲散了,就连保姆姚嫂,也很少敢走进这屋子。车树声不同,秦西岳早已不拿他当学生,也不拿他当所长,只当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朋友。

“说吧,你是大忙人,无事不会登门,上面又有什么新指示?”刚坐下,茶还没来得及沏,秦西岳便丢过来一句。

“先倒杯茶吧,姚嫂不在,茶都喝不到了。”车树声笑说。

秦西岳剜他一眼,拿出上好的西湖龙井,沏了茶端到他面前,等他说。

车树声也是在犯难,心里虽是有话,真要说出来,却也有太多犹豫。特别是秦西岳现在这心态,他能不能再火上浇油?想半天,试探性地道:“我琢磨着,你还真不能闲着,所里的方案,很快要报了,那几个课题,也得往前推进。你这一闲在家,半个所就等于瘫痪了。”

“怎么,你自己倒先憋不住了?”秦西岳料定,车树声会先耐不住,这人虽是正统,却也正统得可爱。除了政治上保守消极一点,其他方面,都还是很积极的。要不,他也不会那么放心地让他当这个所长。

车树声笑笑,这笑多少带点儿尴尬:“要不想想办法,再回去?”

“怎么回?”秦西岳忽然黑了脸,这脸不是黑给车树声的,而是黑给上面那些人。他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件事,并不是个别。这些年随着民主进程的不断加快,随着人大制度和民主协商制度的不断完善,社会各界包括人大和政协,对党委和政府的建议越来越多,质询和不满的声音也明显高于以前。这本是件好事,表明我们的民主建设正在朝健康的轨道推进,也表明人大和政协及其他社会组织的作用正在被加强。中央也三令五申地强调,要各级党委和政府,充分尊重人大和政协的主体地位,发挥他们在政治建设和经济建设中的积极作用。老百姓呢,更是期望代表和委员们能充分行使自己的权力,想老百姓所想,急老百姓所急,能把基层最真实最急切的声音反映给党和政府,能成为党和政府的参谋与助手。但在现实中,总有那么一些人,抱着顽固的信条不放,认为人大代表就是举拳头的,政协委员就是听报告的,至于参政议政,那是不安分、不明智。更有甚者,干脆脑海里就没有代表和委员这些人,自己说惯了、干惯了,别人一挑刺,一监督,或者一建议,就认为是跟党委过不去,跟党委不保持一致。轻者,将你上纲上线批评一通;重者,就动用手中权力,或停职,或开除。总之,就是不让你说话,更不让你行使什么权力。就在昨天晚上,秦西岳还在报纸上看到,外省一位政协委员,因为多年来为医疗体制改革奔走,要求降低药价,抵制医疗界的不正之风,让老百姓能看得起病、住得起医院,结果惹恼了地方官员,派人查封了他的个体诊所,还对他处以五十万元罚款,说他未经医疗行政部门批准,擅自从乡下收购中药材,破坏了医药采购制度。最后弄得这位民间神医倾家荡产,后来在几位病人的资助下,再次上京告状,事件惊动了中央,他的问题才被有关部门重视。看完那篇报道,秦西岳沉思良久,他不是为这位委员鸣不平,既然选择了当委员,你就要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他是为这条路感叹,为“民主”两个字感叹。况且,代表和委员,责任远不在于替老百姓说几句话,请几次愿。“民主”两个字,也不单单是鼓动大家把声音发出来,把心中的不满喊出来,它是整个社会制度的一部分,是社会文明与进步的体现。

是的,制度,还有在制度面前的自律与自觉!

相比制度建设,全体公民的自律与自觉,可能更关键,也更为漫长。

尤其是领导干部的自律与自觉!

秦西岳想,目前这种环境下,他回去又能咋?去吵,去闹,去发脾气,去挨着门质问?那不是一个代表的行为,更不是一个知识分子的所为。老奎是把法院炸了,不管他后面有没有指使者,单就这件事,就足以引起我们的重视与反思: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农民,如果不到绝境中,能把炸药包绑自己身上?一个老奎好处理,如果多了呢?可惜我们的有关部门、有关领导,想到的不是这些,而是出了事情怎么压,怎么尽快把火灭掉。

火是永远灭不掉的。

秦西岳为自己沏了一杯茶,再次坐下,用很是平和的语调跟车树声说:“这件事就到这儿吧,你也不要有什么想法,工作上的事,你先派别人下去,具体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打电话问我。我想我还是反思一下的好,毕竟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有脱不掉的责任。对了,有件事还要麻烦你一下,你以沙漠所的名义给沙县方面发个函,就说我需要关井压田的实际数字。树声,关井压田这项提案,我是不是真的提错了?”

车树声愣住了,他决然没想到,秦西岳会以这样的心胸化解开这场郁闷。相比自己的愤怒与激动,秦西岳这番话,才真正显出一个老知识分子的开阔胸襟啊。正在感叹着,桌上的电话响了,秦西岳略一犹豫,走过去,拿起电话,冲对方喂了一声。

对方讲了还不到一分钟,秦西岳的脸色就变了,等他听完,脸上就完全成另番神态了。接完电话,他默立片刻,回过身来,跟车树声道:“省人大要召开会议,风波真是不小啊。”

车树声什么也没说,起身告辞。回到家,却发现周一粲也回来了,他这才想起,周一粲不但是市长,还是省人大代表。

第三章 满地惊慌(4)

省人大二楼会议厅,庄严肃穆。

秦西岳到了会场才知道,此次会议,是在河阳市乔国栋、周一粲等几位代表的联名提议下召开的,会议的议题,就是针对河阳爆炸案,讨论如何加大人大的执法监督权,确保一些大案要案能及时查处,削除不安定因素,为构建和谐社会营造良好的法制环境。

会议由省人大第一副主任张祥生亲自主持,参加会议的除了人大法治委几位主任副主任外,还有省城司法界的代表、政法大学两位教授、法治晚报社副总编辑,这些人跟秦西岳都很熟,每年开两会,大家都要坐在一起,就一年来的工作互相做个交流。特别是政法大学的吴海教授,更是秦西岳的老朋友,这些年他在法律方面对秦西岳的指导和帮助,让秦西岳受益匪浅。秦西岳走进会议厅时,吴海教授正在跟周一粲激烈地探讨着什么。看得出,周一粲今天很兴奋,她还别有意味地穿了一身深蓝色职业套装,那衣服的颜色让人怎么看也觉得沉重。

秦西岳从她身上挪开了目光。

坐在前排的乔国栋一眼就望见了他,远远冲他摆手,秦西岳礼貌性地回应了一下,然后就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了。

张祥生开门见山,讲明了召开这次会议的目的。他说:“河阳发生的这起爆炸案,影响极大,在社会各界引起的反响也很大,它对当前我们的执法环境还有执法水准提出了叩问,也给我们每一位代表提出了新的课题――在构建和谐社会的今天,如何更好地发挥代表作用,把监督权与建议权有效地结合在一起,积极地为法制建设献策献力。”同时他还强调,“今天召集大家来,不是就事论事,我们不谈爆炸案本身,而是透过这一危害社会公共安全的典型事件,寻找人大下一步工作的方向,就法律赋予人大的职能,如何在立法和执法监督上加强自身建设,拓宽工作面,变消极的工作方法为积极主动的工作方法,从而有效地帮政府和两院把一些矛盾化解在萌芽中。”他讲完,环视了一圈与会代表,然后道:“今天的会议是开放式的,事先没有拟什么议程,也没跟各位代表提前限制什么框框,大家畅所欲言,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就算是一次座谈会吧。”

周一粲第一个发言,兴许,她是带了某种情绪来的,所以一开始讲得很冲:“各位代表,河阳发生的这起爆炸案,在社会上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作为一市之长,我本人很沉痛,也是带着接受批评的态度来参加会议的。但是今天我要向大家说的是,发生这样的恶性事件,不是偶然的,它充分暴露了我们在执法环节上的种种不足,比如营私舞弊,比如有案不立、立案不查、查而不究、究而不责等。这起爆炸案的起因是……”周一粲正要展开细说,张祥生提醒道:“一粲代表,别太激动,我们还是重点站在代表的角度谈。”

周一粲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把身份搞清楚,今天她不该以市长的身份说话,她顿了一下,稍稍缓了下语气,将小奎一案的大致经过作了介绍,然后道:“一个案子久拖不决,是造成连锁反应的关键因素,而在这起案件的背后,到底隐没隐藏更深的内幕,也是个谜。我希望省人大能够通过有效的方式,对小奎一案进行干预,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派人监督此案的办理,以确保法律的公正与执法的透明。”

听到这儿,张祥生微微皱了皱眉,但碍于周一粲是第一个发言,又是此次会议的提议人,没好再阻止,而是耐着心听她把言发完。

周一粲的话音刚落,乔国栋便接着道:“周一粲代表反映的情况,我认为是属实的,在此,本人愿意拿党性来做保证。不过,周一粲代表还是太婉转了点,人大开会嘛,就应该畅所欲言,不能说一半留一半,更不能含含糊糊,把问题藏在嘴底下不说。发生在河阳的这起爆炸案,我个人认为,主要是因办案不力、有案不查引起的,试想一下,一个老人的儿子莫名其妙死了,而且死在了法警手里,老人的打击会有多重?他能不上访,能不到处喊冤?可怕的是,我们河阳市的个别领导,在此事上麻木不仁,甚至一手遮天。既不追究执法部门的责任,也不向受害者家属做耐心细致的工作,从而引发了这场震惊全省的恶性爆炸事件。作为一名人大代表,我强烈要求省人大采取果断措施,对这起事件一查到底,挖出那些幕后者,给全省人民一个交代。”

秦西岳听了,就觉得这两人的发言有些不对味,不只是跑了题,关键他们在拿强伟开炮。特别是乔国栋,就差没点出强伟的名了。他心里嘀咕:老乔怎么会这样?老乔不是这样的人啊……但他没急着站出来制止,他想听听别的代表怎么说。

吴海说话了,说话前他望了一眼秦西岳,又把目光转到乔国栋脸上,停了那么一会儿,才道:“我想请刚才发言的两位代表注意,今天这个会,张副主任讲得很清楚,我们不能就案论案,这是司法部门要做的事,我们需要探讨的,是如何借这个案子来改进我们的工作,包括今后对一府两院如何加强监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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