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越来越幽默.com莫言》第12/13页
“师傅,你等我一下。”他回头看到,徒弟站在门口,屋子里泄出的灯光照得他的脸像涂了一层金粉,
他听到徒弟说:“我带你去找我表弟。”
十
他们在被北风吹得嘎嘎作响的电话亭里给表弟家打了一个电话,表弟家的人说表弟正在派出所值
班。徒弟高兴地说:
“好极了师傅,知道我为什么不愿带您去找他?您不知道他那个老婆有多么势利,我这样的穷亲戚
到了他家,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真让人受不了,咱们人穷志不穷,您说对不
对?”
他感动地说:
“小胡,师傅让你犯难了。”
“但我表弟还是挺不错的,就是有点怕婆子,”小胡像唱歌似地说,“怕婆子,骑骡子啊!”
他们在一家商店里买了两条中华牌香烟,他急着往外掏钱,徒弟把他拨到一边,说:
“师傅,算了吧,您的钱肯定不够的。”
徒弟付了钱,昂贵的烟价让他的心一阵阵揪痛,但他还是咬着牙说:
“小胡,这个算我的。”
“您就先别管这事了!”
他们进了派出所。他下意识地扯着徒弟的衣角,身上冷得打战,手心里却全是汗水。值班的两个
民警中有一个正是徒弟的表弟。那是个细眯着小眼、脖子很长的青年人。他拿着笔,一边听着他们的
诉说,一边往本子写着字。
“就这事?”表弟用笔尖锁着本子,有些厌烦地问。
“就这事…・・”
“想象力很丰富嘛,”表弟斜眼看着他,冷冷地说,“发了大财了吧?”
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表弟,劳您大驾去帮丁师傅处理处理吧……如果那两个人吃的是安眠药,没准还能救过来……”徒
弟将装了两条中华牌香烟的塑料袋放在表弟面前,满面堆笑地说,“丁师傅是我的恩师,省级劳模,跟于
副省长合过影的,临近退休了遭遇下岗,万般无奈才想了这么个饭辙……”
“如果他们吃的是耗子药呢?”表弟看看手表,站起来,对正在墙角玩电脑的民警说:“小孙,我去人工
湖那边处理个自杀案件,你一个人在这里盯着吧!”
表弟去了一趟厕所,收拾了随身所带物品,从车库里推出一辆三轮摩托,载上他与徒弟,开出了派出
所院子。
正是晚饭时刻,感觉却像深夜。可能是天气寒冷的缘故,宽广的大路上车辆稀少。摩托车亮着警
灯,鸣着警笛,在大街上像箭一般飞驰。他双手紧紧地抓住车斗上冰凉的把手,心脏仿佛提到了嗓子眼
里,张口就能吐出来。
摩托很快出了城,道路的质量下降,但表弟好像要向他们炫耀车技似的,一点也不减车速,于是摩托
车就成了一匹发疯的马驹。他的身体在车斗里不由自主地上窜下跳,尾骨被赚得针扎般疼痛。
摩托拐上了人工湖边的水泥路,不得不减缓了速度,因为这条路上有许多回下去的窟窿和凸起的
瘤子。表弟大幅度地扭动着车把,也难以免除摩托的颠簸,有一次差了点就要翻个三轮朝天,把发动机
都憋死了。表弟大声骂着:
“他娘的,腐败路,刚修了不到一年,就成了这操行!”
他和徒弟下了车,跟在后边,帮表弟推着摩托绕来拐去地缓慢前行。到了墓地边缘,他们不得不把
车停了下来。四周黑暗如漆,车前的大灯射出的光柱照亮了墓地和树林。表弟冷冷地问:
“在哪里?”
他想口答,但舌头僵直,发出的是一串呜喀。徒弟抬起手往墓地里指了指,说:
“在那里。”
通往墓地的小路在车灯照耀下清晰可见,但三轮摩托显然是开不进去。表弟熄了摩托的火,从背
包里摸出一只装三节二号电池的手电筒,批亮,照着林间的灰白小路,厌烦地说:
“走吧,前边带路!”
他踊跃地走到前面,下意识里想讨好表弟。他听到徒弟在身后说:
“表弟这车……”
“怎么啦?怕人偷走?”表弟冷笑着说,“这么冷的天,只有傻X才出来!”
表弟的手电光芒忽而射向林梢,忽而射向坟墓,弄得他脚步踉跄,犹如一匹眼色不济的老马。小路
在坟墓间绕来绕去,路上厚厚的枯叶在他们脚下嚷嚷作响。东北风已经停息,空气肃杀,墓地里宁静异
常,他们脚踩落叶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心里发毛。有几点冰凉的东西落在了他的脸上,像雨点又不像雨
点。他看到,手电筒的光柱里,有一些银白的颗粒轻飘飘地落下来。他有些兴奋地说:
“下雪啦!”
表弟不满地纠正了他:
“不是雪,是冰征!”
徒弟说:
“表弟,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表弟轻蔑地哼了一声,道:
“你们认为警察都是些傻瓜?”
徒弟笑着说:
“怎么敢?警察里也许有傻瓜,但表弟您决不是傻瓜,我听姑妈说过,您五岁时就能认识二百多个字
呢!”
表弟的手电筒照到了高高的白杨树梢,惊动了巢里的乌鸦,它们认外地大叫着,有两匹乌鸦从巢里
飞出来,在手电筒的光柱里扑楞着翅膀,一匹撞在了树干上,一匹钻进了旁边的喜鹊窝里,在那里引发了
一场混战。表弟收回电光,低声嘟响着:
‘答你们这些鸟货一梭子I”
他们来到了车壳小屋前,在电光的笼罩下,小屋像一个沉睡的巨兽。被惊动了的乌鸦和喜鹊各归其
巢,林间恢复了宁静。冰仅越来越密集,暗夜里一片意夸之声,仿佛有无数的春蚕在啃吃桑叶。表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