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最后的荣耀全集.com》第118/161页


这个切割责任的运动是很有效果的。我们看到,在战后议论功罪的时候,麻贵因为稷山、青山、岛山的功绩而“免议”,杨镐也因为单骑入汉城,得了个“功亦难泯”的考语,没受多大罪,没人追究他们南原惨败的责任,这帽子自然而然就得扣到了杨元的头上。

第二点是政治影响。对大明来说,南原失守比全州失守更加难堪。全州影响的不过是朝鲜三道战局,南原却波及到了整个大明沿海的防务。南原一失,全罗南部沿海不保。至此日军可以从全罗道直入黄海,袭扰天津、山东、浙江等处,航程大大缩短。

所以在得到南原失守的消息以后,北京大为震惊,立刻下令让沿海各地修备军务,调集水师陆营加强巡防,防备敌人跨越黄海打过来——差不多半个东亚都因为南原这座小城的失陷而骚动不安。可见南原失守在政治上的影响非常恶劣,必须得有人出来背这个责任。

弃城而逃的杨元毫无疑问是最好的人选,他是直接责任人。再说,南原明军实打实地损失了三千人,伤亡如此惨重,在朝鲜战场还是第一次。不管杨元有多少苦衷,于法于理,杀他都说得过去。

第三点原因,是没人帮他。

当年祖承训大败之后,李如松出面维护,最后朝廷只轻轻打了一下板子。杨元在辽东军的地位很高,这一次怎么辽东军不说话了呢?

杨元的身份很奇特,他的军籍属于辽东,跟许多辽东将领沾亲带故;可他又是京营出身,是宋应昌从北京带出来的。第一次援朝的时候杨元出任中协大将,实际上是李如松和宋应昌两大派系的一个平衡点。

我们能看到,李如松打下平壤以后,带着辽东将领往前跑,杨元也跟着去了,说明他与辽东系关系很好;但是到了坡州以后,李如松让他原地驻守,自己带着辽东嫡系继续赶往汉城,说明还是把他当外人。

南原战败的时候,宋应昌已去职,石星也已经失势。援朝三巨头里,麻贵是宣大系统出身,不会出言相保;邢玠、杨镐等人虽然跟辽东军关系不错,让做顺水人情可以,下死力捞人可是强人所难——何况他们还得指望杨元帮他们承担责任。

结果在这三点原因的相互作用下,杨元稀里糊涂地被下狱弃市,与他亲手抓获的沈惟敬同时问斩。沈惟敬这一手报复,总算是见到了效果。

时间回到万历二十一年,《平壤续志》里记载:平壤之战结束之后。为了感谢李如松及麾下健将的光复之功,朝鲜派了一名叫李臣钦的画手,要为石星、李如松、杨元、李如柏、张世爵五个人画像,置于武烈生祠中四时祭拜。

李臣钦前往明军军营,说明来意。明军将领都挺高兴,李如松头一个画,他摆了个威猛姿势,用手在下巴做捋髯状,提醒李臣钦说:“我这人胡子短,面相太和善了,不够威猛,你记得给我多加点虬髯上去。”李臣钦点头称好。

等轮到杨元坐过来的时候,李臣钦抬头一看,不由发一声赞。杨元天生一副络腮胡,胡髯从鼻下开始,一路斜上脸侧,直到耳后再折下来,绕一圈到下颌处止,两边都是如此,煞是好看。杨元的儿子恰好在侧,偷偷跟李臣钦说:“我爹这个面相,有人说是贵不可言,有人说是凶不可测,都不知道该听谁的好。”

南原之战后,朝鲜人想起这段事迹,都纷纷感叹说想不到这一部好胡须的征兆,居然应在了南原。朝鲜国王特意下旨,为杨元在平壤设了牌位祭祀,总算让这位辽东大将不至魂无所依。

第十四章 骑兵的胜利——稷山大捷

日军在八月二十五日占领了全州以后,死性不改,又搞了一次大规模的屠城。这一次屠城相当之惨烈,整个全州城为之一空,不逊于晋州大屠杀。

事实上,日军在丁酉之乱的表现,和以往大为不同。壬辰期间,他们好歹还会打起安民的旗号做做样子,这一次连样子都不做了,无论是左路军还是右路军,在全罗道的行军路上都是一路烧杀一路血痕,以至于联军都可以从村镇被焚的烟火来判断日军部队的动向。在各方史料中,“尽焚家舍”、“入山抄掠”、“屠戮村所”之类的记载比比皆是,被屠杀的军民,鼻子都会被割掉作为军功送回日本。日军随军的僧侣在日记里感慨,说整个全罗道简直变成了“赤国”。

这种残暴行径只说明一件事:无论秀吉是怎么做梦的,日军的将领和下层士兵们对朝鲜战争的前途早已经丧失了信心,他们不再考虑日后占领的问题,只是单纯地趁机会发泄兽欲,掠夺军功,为日后归国张本。

这是壬辰战争与丁酉再乱决定性的不同之处。一个是处心积虑地占领,甚至还有兴趣搞八道国割,建立统治秩序;一个则是彻底地丧心病狂,纯以破坏为目的。这个特点,就注定了日军的攻势不会持续太久。

闲话少提。且说日军占领全州以后,按照事先制订好的方略,让小西行长停止北进,转向全罗道沿海地区,彻底扫清朝鲜水师势力;其他日军则兵分两路,同时向京畿道和忠清道进军,务必在九月中旬前拿下汉城。

日本人杀气腾腾的攻势,让朝鲜君臣回忆起了壬辰战争中的惨剧。他们吓的手忙脚乱,打点行李又要往平壤跑。麻贵当时在汉城手里只有八千兵马,自度防守太难,也有弃守的打算。

杨镐当时在平壤筹粮,听到朝鲜人又要跑,当即快马加鞭,在九月三日单骑闯入汉城。李昖一听杨镐来了,不喜反惊,低着头嘟囔着说这兵荒马乱的,杨经理您跑汉城来多危险啊,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办,还不如回平壤呆着呢。李昖嘴上说的是杨镐,心里想的其实是自己安危。

杨镐到了汉城以后,先找到麻贵,批评他消极避战,还带来了邢玠的命令,要求明军不许从汉城后退半步。麻贵心里很火大,还有些委屈:不是他不争气,而是朝鲜人实在不配合。整个全罗道就靠明军撑着,朝军连影子都看不到,前头溃败的溃败,投敌的投敌,后头哭哭啼啼整天无心防守,光靠他手里头八千多人,这仗真没法打。

很快麻贵不委屈了,因为他发现有一个人比他还惨。杨镐给李昖带来一封来自邢玠的咨文,李昖打开一看,脸色登时变了。

在这封咨文里,邢玠一改从前客客气气的态度,把朝鲜君臣从上到下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尤其是对李昖的小聪明骂的格外狠:“若自亲社稷,窜伏草莽,求缓须火,中国岂得代为尔戍?即当还师境上,自固定封疆,尔东西南北自在也。该国自计归着之地,务吐由衷,从实详答,勿持两端,误我军机”。

我们大明为你们浴血奋战,你们就这么配合的?再说逃跑的屁话,我们回国,你爱滚哪儿凉快滚哪儿凉快去!

可见杨镐申饬麻贵,不过是个铺垫,只是为邢玠痛斥李昖张本。这一篇咨文骂将下来,把堂堂朝鲜国王骂的无地自容,羞愤交加,捂着脸说:“予何以堪支?唯欲入地而已,55555555。”

一个大明官员在咨文里用这种口气骂外藩首脑,十分罕见。邢玠之所以敢这么说,一定是出自北京的授意。这个小细节表明,北京的万历皇帝对朝鲜如此无能的表现,也已经很不耐烦了。

李昖想通了这一点以后,不敢再提什么北逃的事儿,乖乖跟明军配合,打一场汉城保卫战。

此时在一线的明军,只有两万不到,汉城附近不过一万,多是宣大、保定蓟镇、延绥遵化的部队,李如梅、李芳春、祖继训等辽东军还在赶来的路上。面对日军的虎狼之师,联军只有先行固守,才好伺机反攻。

此时朝鲜军所谓的“精锐”都被甩在了庆尚道,留在汉城附近的只有数千人,算上平安、黄海两道的勤王部队,也没超过一万人。他们战斗力有限,麻贵不敢把他们派往前线,只能将其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交给李元翼,通过鸟岭靠近清州地区,保护汉城侧翼;另外一部分交给柳成龙,负责把守汉城附近关隘津口与汉江上游。说白了,就是干警察的活。

至于主战任务,还得靠明军自己。

在这里,我们有必要介绍一下这次的援朝明军总司令麻贵。

麻贵,字西泉,回族,大同人氏。麻贵的父亲和哥哥,都官至总兵,所以他和李如松一样,也是将门世家子弟,是明朝中晚期的重要军事将领。

事实上,当时的大同麻家多出将才,后人称其为“麻家军”,当时和辽东铁岭的李家,也就是李成梁一族齐名,有“东李西麻”之称。这一东一西两家,都擅长骑兵战,在与游牧民族的交战中也都屡屡获胜,是大明九边与北方游牧民族作战的中流砥柱。前阵的宁夏之战,麻贵也是主要参战将领。麻家军战功赫赫,单从朝廷给他家立的牌坊上就可以看出来,光我们现在知道的,就有名帅石牌坊、都督坊、忠节双全坊、敕赐坊、父子元戎坊、镇海元戎坊、四代一品石牌坊、五代一品石牌坊等等,可见其武功之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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