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雄兵全集校对版》第347/48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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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台山坡下去就是八连山口营房。马跑得快,不过5分钟就到,晚饭在二排吃脱水菜干粮时,我的任命为连队指导员的命令也到了。

3. 桃花山口

3. 桃花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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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1976年4月上旬的一天。就在护覆着边防军军徽的粉红桃花山口不多高处,4000米雪线上悄然终年覆盖着神圣无言的洁雪。高原紫色的太阳庄严地升起来,把她那慈爱无边的光芒和暖气吹向这片边境的冰冷世界。

上午,连长熊维德领我巡看营区。连队驻防在德龙雪峰千仞壁谷中X对峙的土伦山廓一带。远远望去,一线哨卡掩隐在一片冰雪薄暮之中,肃穆萧杀!一段开阔地过去,玉色银光覆盖中闪现的帐幕地堡壕沟工事就是X方布防。此刻,敌对的双方正潜伏刀光剑影,随时准备迎受战神的倏然一击!

早在内地教导队时就听说西藏边境东段边防吃紧,身临其境更是令人触目惊心!昨晚一到连队,就见“狗熊”连长抱着手摇电话机,跺脚捶胸,指天划地,一串四川话连声叫骂:“喂喂喂,粮草来了没有?叫他们快点弄来!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哪怕两包大米,半箱罐头,我要给二排打打牙祭!他妈的,天天吃脱水菜,把格老子肚皮头油水都刮光毬了!”

说实话,连里的情况真是令人担忧:弹药质差且不足,粮草因连续四五个月大雪封山等原因供应断续已匮乏有日,大米主食一减再减压成每天四两,大量靠的是脱水菜、糠萝卜渡日,只差没上马料了,几个哨卡上都有闹病号的。正面敌情紧张,昨天军区还通报:X军第三山地旅正悄悄运动集结于德龙峰谷我方防线南侧XX山口正面,八连首当其冲。兄弟连队驻守的附近几个地段已发生双方动手动脚摩擦打斗现象,有两个哨卡听说已有X军枪击事件。

“你说,在这种时候能打吗?明明欺负我们搞文化大革命嘛!他妈拉个巴子!”熊连长在耳边凶神般吼叫。我没搭腔,一边从前沿隐蔽哨手中接过潜望镜,一边却也陷入了沉思:是啊,边境多事,国内更是忧患重重。近几年来,可爱的祖国到处都蔓延着动乱----灾荒饥馑,四川今年早春的一场奇寒,几百年的桉树都冻死了,不少农民要饭逃荒----然而更可怕的是,一种极不正常的政治空气笼罩了乡村城市----

敬爱的周总理逝世后,全国上下掀起了一股妖风,听说中央上层斗争相当激烈——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竟然有人在这种时候,胆敢借所谓“大批”和“反击”之类卡边防上粮草、弹药的脖子——我在军区听说——有连队已经发生波动的。八连虽然一直很稳定,但如果粮草再后继不上,怕迟早也要出乱子。这一切不由人不倒吸一口冷气:在这节骨眼上,边境发生战事,对我方是极为不利的啊!

我和连长从哨卡上下来,走在山路上正说着话,就听得旁边山坡上青林里一阵瑟啦啦响,从台地上走下来一个中长个、没佩戴领章帽徽的军人。他全身军衣纳满了补丁,有些地方已经分不清是补丁还是衣服了。一张脸让高原的罡风吹得像青树疙瘩一样刚硬矍劲,肤色黧黑像座金刚,正吃力地驮着沉甸甸的一麻袋东西,一步一步从台地上趋下来。当他瞅见我们时,眼睛里突然像有朵火苗闪烁了一下,然后那光芒暗淡下去,脸上现出一种躲闪中的卑微,很快低下头去,像犯了过失人一样,快步消失在下山的青林里了。这不是昨天我来时在板棚前见过的那个养马军人吗?我的胸膛里像有口钟被撞击了一下:

“他是谁?!”我盯着他的背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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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你是说那个‘苦役军官’啊----”连长像回忆起一件极遥远往事似地应了一声,脸上现出了同情和困惑的神情。

“什么!?”我忙追问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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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么回事----”熊连长从远处收回目光,语气悲悯又有些沉滞:“他呀,原来是中央军事艺术学院最优秀的毕业生,前二年不知犯了什么错,被降职到八连任指导员。人还没到,又接到命令降为战士。上面还说不许公布他的名字,半年前又下文开除党籍摘去领章帽徽,叫做什么----‘监外执行’。因为什么都不是,战士们也就把他当成无用的人。他倒好,什么苦活都能干。早上四五点大冷的天起来挑水,劈柴、烧锅,一直到喂猪、放马、种菜----他全包了。有时厕所下面满了,他就钻到底下去掏粪----特别省啊,别人扔的烂鞋子他也拣了----就是一天到晚补他那身旧军装,就是你看到的那一身——补成那个样子了还在穿,不知道新军服留着干什么?看不出是个才华出众的军官生,倒活受罪像个服刑犯人。因为他太苦了,又成天不说话,像个‘木脑壳’机器人,整天忙个不歇,大伙就谐谑地称他‘苦役军士’,可能这就叫做‘殉道士’吧----”

连长说到这里,眼睛里闪烁着钦敬和惋惜,叹了口气:“他可是实实在在自觉在干苦役,听说最近要让他‘复员’,他显得格外忙。哦,这两天也顾不上他忙些啥。”熊连长说着,用手指在眼角抹了一下,又不无欠疚地补充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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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话间,又是一阵瑟啦瑟啦响,那个‘哑巴军士’从我们身边擦身而过,向山上走去,胳肢窝里夹了一大捆麻袋。因为热,他摘去了单军帽,满脸是汗,短平头,络腮胡子,一双大眼睛犀利深沉,迎面照过来,像是要和你说话似地,远远逼射着灼人的光芒。我心里猛一颤!他看着我似乎想说话,脚步迟疑了一下,不知为什么,终于低下了头,又是惨然一笑,随即避开我们的视线,脚下腾腾地,又很快消失在青林小路树丛中去了。

“他不是个哑巴!不是个木讷人——他有很多话要说!”一个念头跳出我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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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日复一日,他就是这样不知疲倦啊!其实哪要这么忙啊?!”老熊不知道我的心思,在旁颇动情地感叹道。我没听进连长的话,眼前却浮现出另一双圆润的儿童的大眼睛,一个心头长久搅扰的疑团似乎正在得到化解——

“是他?!这可能吗?!”我心口“咚咚”跳,渐渐陷入了往事的追忆。

4. 苦役军士

4. 苦役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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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么的,眼前这双有着浓密睫毛的犀利的眼睛竟会那么深深打动我的心!它同我熟悉的那双略带羞涩的,我喜欢、敬重的眼神会出于同一双眼睛吗?那灼人的光芒曾多少次像闪电曙光一样照亮我儿童心灵的世界——当它暗淡下去, 我又是怎样地像天使之马折翼跌足整个身心往下坠落,直至跌入悲苦的深渊啊!

——那颗美丽的启明星还在我的头顶照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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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想起来了——我有个异母哥哥,小名叫军鸽,那是多年前的事了!爸爸那时是部队高级指挥员,53年评军衔时,军阶升得很高,和原先的妻子离了婚,又娶了一个,就是我妈妈。他原先的老伴二话没说,带了歌子回了山东老家。等我出世时,哥哥已经5岁。我上小学时,军鸽上了中学。娘俩曾背了小米、大枣来看将军,倒不是因为“三年自然灾害”困难,而是因为将军被牵涉到庐山上那场著名斗争挨整下放背黑锅的时候----歌子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双漂亮深情略带女孩温柔的眼睛。他个子高高的,穿一身土布装,眼睛大大的,放射着纯洁的天堂的光芒。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歌子挎着只老家的土篮子,略带羞赧地站在我面前,篮子上蒙了块土蓝布,一揭开,里面是两只活泼泼的农村土鸽子!

哥哥带我到院子里,把她们抱在手上一扬,两只和平鸽“泼啦啦啦”自由地飞到蓝天里去了,我心里别提多高兴!“瞧!她们飞得多远啊----”歌子手一指,我看到他眼帘里星辰般闪过的纯净美丽!----将军待他娘俩不知有多好,大概是出于对上次离异的负疚和患难时重逢知己的欢欣吧,他亲自开小车带她们逛景山、北海、颐和园----还让我们哥俩在长城合了一张影,对此我妈还有意见。歌子走的时候,我再次看到他那双热诚的、饱诉着深情的眼睛,闪烁出我爱的、难以割舍的、纯粹的光芒----我们都满噙着泪水,直到无边的雨雾把我俩分隔在相知而难逢的遥远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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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我和哥哥就再未见面了。我只听说文革前,因为各方面成绩突出,他被保送到中央军事艺术大学参谋专业,在校时品学兼优,已是少尉级官生了。文化大革命乾坤颠倒,爸爸几次受贬,我妈也和他离了婚。XX那条线上的人几次施高压逼他就范,但他刚强不屈,最后被逼得神经错乱住进了医院----异母哥哥在文革开始两年后到了西藏,以后就音信全无。只是在一次所谓清查运动中,我偶然听说将军有个长子是“审理对象”,那是我参军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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