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全集.net》第295/480页


  “于乔当真不解?”
  “不解。”
  “罢。”
  李东阳点着奏疏,道:“自国朝开立,宗支日繁。宗人府礼部每十年续修玉牒,除查照旧日所收文案,亦召各府长史入京。”
  “所司开送名爵谥号,各府嫡庶行次,婚配生卒,岳翁之亲,俱要一一详述。缺漏不详,或相抵牾,当重考新订。”
  “定著其式,方交各府长史,移文王府长史司。”
  “安化王等贪婪无度,枉法敛财,结交匪类,罪名不小。更有擅调边军,截杀锦衣卫之嫌,除爵亦不为过。”
  “于此时,朝廷稍有风吹草动,即会如惊弓之鸟。若其狠下心来,孤注一掷,铤而走险,乱势骤起,于国于民都是祸患。”
  话至此,李东阳忽然停住,翻开手掌,五指缓缓收拢,旋即放开。
  “欲断其根,必先斩其枝。”
  “藩王信用之人,幕僚之外,多为长史司属官。”
  “以续修玉牒为名,召各府长史入京。趁机于宗人府擒拿,交厂卫审问,必得详实供词。”
  交厂卫审问?
  谢迁面露不愉,刘健直接出言反对。
  以宗人府的名义,召各王府长史入京,的确是好主意。圣祖年间传下的定例,安化王等纵有疑惑,也不会公然违背,落人口舌。
  擒拿之人,当交刑部大理寺。退一万步,也该留宗人府询问,为何交由厂卫处置?
  “此事不妥。”
  “希贤兄,遇非常事,当行非常法。”
  见两人兀自皱眉,李东阳话锋一转,道:“两位可知,天子建造豹房的本意?”
  “本意?”
  李东阳拂过长须,看向谢迁,道:“说到底,此事同于乔亦有几分关系。倭国使臣归来,天子立即下敕,其中关联,两位可曾想过?”
  刘健谢迁满脸疑惑,这有什么关联?
  他们又不是李东阳,有善谋之名,心有九窍,没事就喜欢七想八想。
  表情过于直接,李东阳差点拽断两根胡子。
  深吸气,定了定神,方将所知内情娓娓道来。包括为豹房题匾因由,均说得一清二楚。
  王守仁建议杨瓒,剿灭海匪,为内库国库捞钱,奏报天子是必然,内阁也要透出几分消息。
  接到奏疏,朱厚照琢磨半日,召李东阳东暖阁觐见。
  其后以题匾的名义,请李阁老豹房一游。
  走进豹房,目睹成排的作坊,白花花的官银,加上朱厚照的解说,李东阳终于晓得,杨瓒钦差江浙期间,都做了些什么;也彻底了解,为何天子会下令,打造几十面木牌,郑重其事送去倭国。
  说到底,两个字:银子!
  “海匪藏宝,倭国银矿,朝鲜米粮,锦衣卫俱记为簿册,交入朕手。”
  “内库所得,将取四成,充军饷灾银。”
  “户部及光禄寺库,送入多少,清点之后,上报何数,朕不明说,不代表不清楚。”
  无论是官员的表礼,还是查抄的赃银,数目为何,朱厚照一清二楚。
  送入承运库,管库太监是弘治帝的老伴,有他盯着,自不会有谁敢私藏一两。运入户部和光禄寺,则是另外一种结果。
  真金白银,成箱堆入库房,少有人不会眼热。
  贴着封条,自然没办法。但入库之前,总要一一清点。
  这一清点,就点出了问题。
  凡是过手的银箱,都要少去大半。
  从上至下,从朝廷命官到不入流的小吏,都是金银迷眼,贪心不足,肆无忌惮。少者几两,多者百千,乃至上万,贪墨之数逾半。
  金银有数,总还有几分顾忌,不能太过分。
  待估价的金银珠宝,成为重灾区。
  珍珠小斛换大斛,宝石以小箱换大箱。
  金银首饰融掉,玛瑙玉石私藏大半。古玩字画,干脆以污损的名义,不入库房,全部中饱私囊。
  李东阳挂着户部尚书的官衔,名义上不理部内之事,实质于官员贪墨,知晓得一清二楚。
  大学士的府库内,即有下属送来的古人字画。
  责其不顾朝廷,本心贪婪,实是言过其实。官场规矩如此,纵是阁老之尊,也不能轻易免俗,径自跳出规则。
  如杨瓒一般开了外挂,初入官场仍要小心翼翼。
  手握金尺,腰佩宝刃,依旧要左手刘公公,右手王主事,紧随顾同知前行,步子不敢迈得太大。
  说句不好听的,掉进天子挖的坑里,爬不出来,好歹能活命。跌进同僚设的陷阱,怕是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杨瓒递送奏疏,本意是希望天子稍露口风,透出些“外围”消息。回京之后,也好向三位阁老交代,少些阻力。
  哪会想到,熊孩子太光棍,请李阁老游豹房,该说不该说,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好在朱厚照聪明,找来的是李东阳。
  要是缺心眼,找来刘健,难保不会当场喷火,脑门鼓起青筋,抽出长剑,直接追杀江南。
  刘阁老身手不凡,不说战无不胜,也是打遍六部少有敌手,李阁老可以作证。
  谢迁的话,至少有谢状元在前边挡着。
  比起给杨瓒好看,修理儿子,明显更为重要。让你小子不听话,敢长歪,必须给老子长回去!
  最终,是否能如谢阁老之愿,唯有天晓得。
  李东阳游过豹房,知道内情,联想同僚所为,老脸禁不住发红。
  其后以为豹房题字为饵,瞒过多数人,暗中谋划,守株待兔,就为等刘健谢迁过府。
  一则商讨剪除藩王羽翼,以肃净朝堂;另一则,即为户部光禄寺贪墨之事。
  手伸得太长,贪得太多,吃相太难看,委实不像话。
  “天子按住,非是不计较。”
  朱厚照手中有簿册,贪了多少,一清二楚。至今引而不发,实因藩王心思难测,朝廷内部不好大动干戈。
  “如不收敛,日后必追悔莫及。”
  弘治帝宽厚仁慈,对官员贪墨也是深恶痛绝。
  朱厚照看着胡闹爱玩,实际心清目明,性格类太宗皇帝,嫉恶如仇,极为刚硬。
  户部光禄寺贪墨,必不会全装进自己口袋,朝廷上下,凡是沾点关系,都能得到好处。
  中饱私囊尚且罢了。
  用朝廷的钱,为自己铺路拉关系,别说朱厚照,弘治帝知道了,都得再气死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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