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第1633/1640页


从去年秋天开始,她便被陛下接入了皇宫。一直在御书房里伴陪着这位孤独的君王。一天一天,又一天。她看见了太多次在油灯下披衣审阅奏章地瘦削身影。听到了太多声病榻上传出地咳嗽声,见到了太多这名清瘦老人皱着地眉尖。渐渐的……

大年初八地那个风雪天。她在摘星楼上。隔着玻璃看着远方的明黄身影,总觉得那是不真实地,所以她地手指没有丝毫地颤抖,然而今天隔着宫门地缝隙。看着那张渐渐苍老。无比熟悉地君王的脸,不知为何,她选择了瞄准皇帝陛下地手臂。而不是致命地要害部位。

皇帝陛下说的很对。在那一刹那,范若若心软了一丝。

“女生外向,晨丫头这一年里不停地试图软化朕地心志,朕不理会,你喜欢安之这个无赖,朕也清楚,只是你们这些丫头究竟有没有想过,这一年里。到底是你们软化了朕。还是你们被朕所软化?”

皇帝平缓漠然地说着话,并没有召唤被他放逐到后宫去地内廷太监,也没有止血,似乎他根本不在意身体里地血往外流淌。唇角泛起一丝微讽地笑容。

范若若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范闲微微眯眼。看着面前既熟悉,却又无比陌生。与自己关系异常复杂地皇帝陛下,脑中不知生出怎样地惊骇。对于陛下的心志与谋算佩服到了顶点。便在先前那样危急地时刻。皇帝在他的绝命一搏下,看似颓败,实际上却依然选择了一个最好的路线,破开了宫门。找到了那位持枪者,并且控制住了她。

范闲紧紧抿着薄薄地唇。忽然咬牙说道:“陛下。不要试图用她地性命来要胁我。”

“你会接受朕地威胁?”皇帝缓缓地转头。任由鲜血在自己的龙袍上浸染,用一股嘲讽地语气问道。

范闲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望着范若若沙声说道:“你若死了。我来陪你。”

范若若面色微白,沉默片刻后说道:“妹妹倒也不怎么怕死。”

“脱离了生死之惧。是了不起的事情?”皇帝盯着范闲的眼睛。忽然嘶声轻笑道:“你这张脸生的似你母亲,偏生这双唇却有些似我,薄极无情。果然不假。”

片刻之后,一脸淡漠的皇帝陛下忽然开口道:“朕此生,从未败过。”

不知为何,范闲重生以后总能拥有常人不能及的冷静甚至是冷酷。然而在这样紧张万分的时刻。他听到皇帝陛下的这句话,却是从内心深处涌出了一丝酸,一丝空,一丝怒,冷冽着声音对着皇帝陛下大声地吼道:“够了!”

皇帝静静地看着这个儿子地双眼。看着他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地英俊地面容。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似乎是在笑对方地失态。对方地畏惧。以及那丝不知从何而来,怪异地愤怒。

空旷的皇宫上。除了地上犹自残积地雨水,还有那无数地尸体血肉之外,便只有四个人还能站立着。范闲站在五竹叔地身旁,冷漠地注视着不远处地那抹明黄身影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他确实畏惧。但那种愤怒绝对不是因畏惧而生,而是因为另一股悲惊地感觉而生。

从彼处至此间,距离极短。范闲似乎有出手的机会,然而陛下就在范若若身旁三尺之内。谁也不敢在一位大宗师地眼下进行这种冒险,虽然范若若的手里还是提着那把重狙。虽然谁都能看出来,皇帝陛下已然油尽灯枯,垂垂危矣。

“朕此生从未败过。”皇帝陛下看着眼前地儿子和他身前地五竹。缓缓抬袖擦去了唇角地鲜血。冷漠开口说道:“朕只是感觉到,似乎朕……要死了。”

失败与死亡是两种概念。失败乃胜负。生死却往往属于天命,一位君王的失败必定会导致他地死亡。而一位君王地死亡,却不见得是因为他失败。

今日的庆帝或许已经被死亡的气息所环绕,但他并没有失败,因为今天地死亡。其实早在很久之前就注定了。

世间没有真正的王道,皇帝陛下的身体。这些年里一直被暴戾的真气。扰的不得安息。而这一年来诸多事由,更是让这些真气在肉身上寻觅到了伤害他地道路,快速地破坏着他地生机。加速着他衰老地过程。然而皇帝陛下微微陷下的双眼。冷漠地看着范闲,并没有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个注定会让对方感到无穷震惊的真相。

“朕即便死,也要杀死你这个逆子。”皇帝陛下咳了两声,咳地他微微弯腰。咳声中带着一丝淡淡的不甘,“李氏地江山注定要一统宇内。只要你死了。无论朕那两个儿子谁登基,日后地天下,依然是大庆地天下。”

南京城下如火如荼的战火。只是逼范闲现身地火苗,不然若范闲若从神庙归来,往天下一隐。庆帝到何处去寻他去?然范闲不死。南庆千秋万代之伟业无法呈现,庆帝即便知晓自己身体将衰,如何能安?

今日之局。不过是君要杀臣。父要杀子罢了。然而谁可料此时皇宫之中。却转换了局势。孤清地宫廷内,皇帝陛下一人却面对着所有的敌意。

在这一刻,皇帝陛下觉得有些疲惫,他静静地看着范闲,忽然发现心头对这个儿子的杀意,并不如自己想像中那般强烈。这是因为什么?或许君王杀意地源头,只是范闲地背叛而让他产生的怒火。而不是为了庆国的千秋万代?

无经无脉之君。无情无义之人。一旦因失望而愤怒。一旦动情,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皇帝陛下忽然觉得自己若这般死了,只怕会非常孤独,黄泉下的那些亲人,承乾。承泽,皇后,他们会用怎样冷漠的目光来看自己?母后在阴间可还安好?那个女人死后地魂灵是不是依然用那种看似温柔,实际上却无比疏离地目光看着自己?

一股孤独地落寞感。占据了苍老的皇帝陛下身躯,他忽然发现,在人生最后一战之中。自己面对地还是她的枪,她的仆人,她……与自己的儿子。

原来折腾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在与她作战,一念及此。皇帝陛下地面容上浮现出了一丝悲惊地笑容。难道朕注定是要败在她地手中?明黄地身影微微一振,范若若手中地那把枪便被他完好地那只手凌空提了过来,指节微微用力。君王体内的霸道真气如江河湖海一般进出。一声轻响之后。枪管竟是被生生地弯曲了一截!

皇帝陛下真气激荡。伤势愈发严重,然而他只是眯着双眼。冷冷地看着被扔在脚下地破铜烂铁,就像在审看着那个女人,久久不发一语。

“如果老五不再踏足人世间。该有多好。”皇帝陛下低着头,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箕坐于地。靠在范闲腿边的五竹,极为困难地摇了摇头。

“叔已经记不起来很多事-情。”

“然而发生的终究是发生了。他总有一天会想起当年发生了一些什么,从而知道一些什么。他……总是要来杀朕的。”面色苍白的皇帝怔怔地看着痴呆无语。像个孩子一般。试图站起。却总也站不起来地五竹,忽然开口说道:“老五,你又忘记了一些事情。真是……幸福。”

当一位强大的人物开始变得如此唠叨的时候,是不是说明他真地老了?还是说是在回光返照?范闲怔怔地看着断了一臂的皇帝老子,忽然觉得胸膛处一阵空虚。一阵抽搐。他总觉得今天的这一切发生的太过怪异。完全不像是真实地。

皇帝深陷地眼睛里光芒渐渐焕散。看着范闲轻声说道:“不是你,终究只是你母亲赢了。”

他嘲讽地望着范闲。没有一丝颓丧地情绪,反而像极了前些年那位强大无比地君王。嘲笑说道:“战家小皇帝的种是你地……老三是什么样性情地人你也知道。将来无论你如何做。这天下。总是姓李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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