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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膛手杰克结案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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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8年8月到11月之间,伦敦白教堂区有至少七名女子遭到谋杀。她们的悲惨遭遇在该区引发恐慌达数月之久。从此诞生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狂――开膛手杰克,一百多年来开膛手连环谋杀案始终居于历史重大悬案之首。拥有深瀚法医学背景的派翠西亚・康薇尔将二十一世纪犯罪调查技巧运用于现存的材料,根据血迹、刀痕、书信、证词、死者的尸体、遗物以及一些看似毫不起眼的细微之处,抽丝剥茧追查案情,拼凑出当年整个凶案的原貌,证明这名杀人魔王就是世界知名的画家华特・席格。


第一部分

百年第一谜案侦破――侦破了吗?

  唐诺

  先回忆一下。我个人第一次知道有“开膛手杰克”这一号人物是一九七七年我还念高中时的事。因为发生了一桩以彼时治安水平而言相当骇人的高中女生命案(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景美女中的学生),遂有我们同校的男生在校刊上拿这个人类历史上最著名的连续杀人犯来开玩笑――没办法,好像每一代都一定有诸如此类为炫耀自己比人聪明而不惜伤害无辜他者的残酷之人。

  这是整整廿五年只多不少的往事了,但真正开膛手杰克大开杀戒的日子则更要回到一八八八年一世纪之前,很显然,杀人者和被害者皆已灰飞烟灭了,连同所有的恐惧、哀伤和愤怒,正义果报遂也失去了所有唯物性的实质内容,只剩得一个抽空的概念,甚或更轻佻的,蜕变成为一个永恒的谜,一个纯粹智力性的游戏。

  就像如果不是奥斯华,那么究竟是谁暗杀了约翰・肯尼迪总统?还有,如果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小女儿没被处决在那个树林子里埋掉,这个命运乖蹇的俄国最后公主究竟隐身哪里过完她的人生?甚至,不见得非涉及死亡和谋杀了,像犹太人的神圣约柜最后流落哪里去了?著名的耶稣裹尸布究竟真相如何?亚特兰大岛到底存不存在?陆沉的确实地点在哪儿?……

  基本上,随着事过境迁,谜题的解开与否已不具备任何严肃的意义了,真的,就像我们要思索犹太人那样神权统治、种族动员的岁月,并不需要找出约柜何在一样;反之亦然,今天的科学解谜者追出了耶稣裹尸布上竟然不是血迹而是染料的事实(因此,断定是绝顶聪明的达文西开的恶意玩笑),也从朽骨上确认了俄国小公主并未真的逃过刽子手的刀锋,这也无助于我们对昔日耶稣宗教革命和苏联赤色革命的多一分理解。

  有意义的只是人的好奇心而已,还有,在此好奇心未被或不肯被满足之下四下衍生流窜的诸多想象力。

  正因为如此,我自己很喜欢康薇尔这本书,尤其是第二章(回顾之旅)里讲述自己和开膛手杰克此一谜案的结缘、相处以及书写的短短告白――康薇尔以“本案终结”为书的命题宣告破案,自己百分之百确信已找出开膛手杰克的真实身份,但却丝毫没一分相衬的得色,事实上,她说她像“给水泥卡车撞上了一般”,沮丧得只想放弃这一本看来一定而且果然爆卖的书。在一百二十年后尸骨早寒的此时此刻,康薇尔就连要表达她对昔日无端横遭虐杀的那些伦敦妓女的同情和愤怒都讲不出口,正义迟到至如此田地该叫它什么呢?康薇尔回顾的是自己早年担任法医助理的生命经验,亡者已矣一了百了的一具具尸体并没令她真正冰冷,像生产线上固定作业的女工,她仍在想,如果“在事发以前让他们全躲进一个大房间里,求他们把门锁好或装设警报器――至少养条狗――或者别随便停车,或者远离药物。……我对暴力的强烈质疑早已硬化成一层科学甲胄,很安全但是沉重得让我往往在造访死亡之后两腿发软。仿佛死者在耗损我的精力,躺在街头的血泊中或者不锈钢验尸台上,饥渴地将我吸榨一光。死者僵死依然,我干枯依然。谋杀不是悬疑剧,用笔和它对抗也并非我的使命。”

  做为一个火热的大畅销作家,我们在这里真实地看到康薇尔的人品,看到康薇尔的质料,她真的比很多很多人好太多了,比方说也写过开膛手杰克一案,提出凶手极可能是女扮男装的推理大师柯南道尔,柯南道尔那种维多利亚式的大英国佬,便是我们讲过的最标准的那种只顾着表现自己聪明的人。

  女法医康薇尔的报告

  如果你在伦敦查令十字路老书街的侦探推理专业书店“一级谋杀”里,很容易看出书架基本上分为两个区块: 大多半的是虚构性的推理小说及其周边读物,女法医史卡佩塔的系列小说放在这里;小多半的则标示着True Murder,真实谋杀,真的死了人的,康薇尔这本新书孤独地被流放此处,和一堆各有不同凶手主张的开膛手杰克其他书籍在一起。

  康薇尔此书不是小说,从体例到内容都不是,毋宁说更像一份报告,史卡佩塔式的法医鉴定暨破案报告书――仿佛,康薇尔跳出来,自己扮演她所创造那位郁郁寡欢的弗吉尼亚首席女法医,或更准确的说,康薇尔把虚构的史卡佩塔在真实世界给还原回来,谁都晓得,史卡佩塔的原型,本来就是康薇尔自己。

  开膛手杰克的一系列骇人凶案首发于一八八八年夏秋之交的伦敦,那是一世纪前因物质条件差异只会更阴湿、更晦暗的老雾都。案发地点全数集中于东边的白教堂区,那是彼时整个伦敦最穷、最乱、最龙蛇杂处的死角地带,再没更合适的杀人地点;杀人时间则都在暗夜时分,正经人等已回家安睡,把大街交给流民妓女的时刻。

  今天,我们很难真正说清楚开膛手杰克的作案准确起讫时间,也很难真正算清楚被害人的确实数目字,原因很简单,开膛手杰克从未被逮,无法从他口中问出哪些是他杀的哪些不是,而这个世界,不论何时何地,会残酷杀人的不会一次只有一个,彼时伦敦警方无力破案的也不会那么巧正好全是他杀的,但众恶归之、把所有类似的悬案往他头上套却永远是最方便的上好措施,这既符合警察体系的卸责生态,也符合社会大众的基本人性――一方面,绘声绘影的八卦流言总千年不易地准此要领附会流窜,另一方面,这让大家相信恶魔就只有这么一个,过起生活来安心多了。

  一百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们还是这么来,不是吗?

  开膛手杰克选定的虐杀对象,甚具社会学、心理学线索的几乎全是年华老去的下街廉价妓女,比较没争议的有五名,疑似的则还有十多人;作案时间大致只凝缩在一八八八年秋冬之交的三个月内,出奇地短,然后,这位一面残酷杀人一面还写信、寄被害人体内器官向警方挑衅的自大无比的杀手一夕间人间蒸发了,这是整个开膛手杰克案最诡异的地方,完全迥异于连续杀人罪犯欲罢不能、如同毒瘾发作般的作案习性,他死了吗?厌倦了吗?幡然悔悟重新做人了还是怎么啦?

  人类犯罪历史上,杀人比开膛手杰克多的大有人在,杀人手段比他还狠还血腥的大有人在,安然躲过人间法律追缉只能由末日来审判的也大有人在,但是,请原谅我们这么冷血地讲,再没有任一桩罪案这么完整,这么样样不缺,仿佛每一片拼图都准准落在应该的位置上,架构出甚至还太戏剧性的效果来,而且,它居然还就发生在雨雾的伦敦街头,那样鬼魅的、一阵烟般来去的似真似幻的身影,好像就连电影镜头都设计好了。

  替罪之羊

  一百二十年之后,沧海桑田,当然很多线索、很多有形的证物证人都湮失了,但女法医康薇尔重开此案,当然也有她后来者、外来者的特殊优势,最明显的便是这一百二十年漫漫时光中她法医本行的科学进展,借助各种奇妙的科学仪器和其带来的相关观念变化,血迹、刀痕、书信、证词、死者尸体及其遗物,乃至于一切相关的琐细对象,都呈现出不同以往的深度和丰硕内容来。

  如果今天开膛手杰克仍健在,如果我们仍把疑犯和追凶侦探比做一场智力对决,这个科学进展的加入,将是开膛手杰克最要大呼不公平之处。

  但我个人以为,康薇尔真正最大但往往被忽略的优势不只是时间意义上的后来者,而是连同一切时空变化之后她所拥有的“外来者”身份,让她不仅不受一八八八年当时的知识和探案配备的限制,更重要的,她还能豁脱于彼时社会气氛、流行观念和偏见的限制,这个自由而且视野开阔的看事情位置,我个人相信,较诸科学配备的强大穿透力量,只多不少。

  这么讲好了,在一长串开膛手杰克真正身份的候选名单之中,除了彻底正反辩证、把最下阶杀人者指向最高不可攀阶层,因此点名了维多利亚女王的孙子亚伯特・维克多王子或维多利亚女王御医威廉・格尔之外(搭配一个掩灭皇室丑闻的八卦故事了),我们几乎照眼就发现,外国人(包括犹太人这种永远的外国人,不管他在当地已住几代了)的比例高到几乎已达囊括性的地步,这固然和某些个证人不甚可靠的证词或说臆测有关,但决定性的关键仍根深于社会大众普遍的偏见之心。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是我们所说“正常”的杀人,像开膛手杰克这样子张狂且残暴的杀人,肯定不会是正常之人做得出来的,然而,不正常的人是谁?那一定就是那些不爱英国、不认同伦敦、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外国人是吧――人类历史上,好像永远有一大堆人始终分不清外国人和不正常的人有何不同。

  这就是所谓“替罪羊”的概念,但凡有异乎寻常的灾难危机暴烈袭来之时,人们除了要设法保护自己脆弱的身体而外,还得设法保护自己同样容易受伤的心灵,他倾向于让自己相信,他熟悉的世界没有瓦解,他眼前的人们个个依然,灾变和危险必定是某个异物的入侵造成的,你只需要把原本就不属于也不该属于你这个世界的可怕异物给清理掉,一切一切自然会立刻回复成正常可亲的样态,这样想,让他免于痛苦的反省,不必浸泡在自身社会的难题泥淖里自我折磨。当然,这无助于问题的解决,就像一百二十年前这么想的伦敦人没能逮住甚至错失了逮住开膛手杰克的时机,但它让彼时的伦敦人睡眠品质好多了。

  替罪羊同时也是一本书的书名,中国大陆早有译本,书中讲述的是中世纪欧洲一场大瘟疫,而当时的欧洲人相信这是犹太人下的毒,就跟千年之前他们把耶稣给害死在十字架上一样。

  只要不被怀疑就行了。

  拥有丰富法医经验的康薇尔,很惋惜当时伦敦警方的科学办案能力限制及其疏失,毕竟,像开膛手杰克这么嚣张的杀人狂,从现代的标准来看,必定不智地留下太多的线索甚至物证,这是事实。

  尸体会说话,证物会说话,然而,除了少数极幸运的例子,某些线索某些证据排他性地正正好指向某个单一特定的人物之外,绝大多数时候,线索和证据总是开放性的,符合其指称的通常是某一类人、某一组人、某一群人,不仅是复数,而且还是数字很大、难能一一追索过滤的复数。

  因此,最通常的破案方式是,你得先有怀疑的对象,先有嫌犯,不管是来自动机、密报或什么的,先大体上方向正确地把候选名单压缩在可工作的有限范围之内,细致的证据讲究是接下来第二步的事,一方面做为确定最终的凶手之用,另一方面,拿到法庭去说服法官或陪审团定罪之用。甚至,大多数时候,凡杀过的必定留下痕迹,因此,凶嫌一旦正确地遭到警方怀疑,接下来的常常就很简单了,一纸搜查令往往就能找到一堆无法抵赖的如山铁证。

  当然,现实人生的这样破案方式,就戏剧效果而言实在有点不过瘾,因此,在虚构世界的推理小说、电影、电视剧中并不受到创作者和受众的欢迎,大家比较爱看的还是那种想不到的凶手,那种不绝如缕的蛛丝马迹,不起眼而且还会误导人的暧昧线索,得有个天纵英明的人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出来。但我们别真的忘了,现在我们看的是书店中占架较小的那一部分,是True Murder,真实的凶手和真实的死人。

  就算在较多虚构世界小说中,终究也还是有书写者肯讲实话。这在比较讲求和现实贴近的美式侦探小说中较常见,但我想举的例子却是古典式推理,老女王艾嘉莎・克丽丝蒂有部成绩平平的书叫《杀人不难》,命题的意义由书中那位嗅出谋杀、远赴苏格兰场报案却先一步遭灭口在伦敦街头的老太太说出来:“不,杀人并不难,只要不被怀疑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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