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传TXT全集》第57/73页
陈布雷是蒋介石侍从室第二处主任、私人秘书,也是左右蒋介石的心腹。他是浙江慈溪人,字畏垒,早年毕业于浙江省高等学堂,以善写时文见长,曾任上海《商报》总编辑。大革命北伐前,由其族兄荐举到南昌,就任蒋的私人秘书,以后历任浙江省教育厅长兼国民党省党部监察委员。一九三一年在南京任政府教育部次长,后调任国民党中央委员会任副秘书长,深受蒋的宠爱。蒋发布的重要文电,多出其手。一九三六年底侍从室改组,陈便调任侍从二处任职。
此人,身体矮小,瘦弱,干瘪的面庞上一对老睁不开似的眼睛,看去活象个老太婆,他貌不惊人,说话又细声细语,但办起事来,果决认真。他善于体察蒋的意图,代蒋起草一切重要文章、文电,蒋遇有重大事情,时常单独与他商谈。西安事变不久,蒋介石回到南京,为掩人耳目,一下飞机就要他草拟对张学良、杨虎城的“训词”。尔后,蒋介石到杭州,他又随蒋住进杭州新新旅馆,杜撰《西安半月记》。他未去西安,秉笔胡编,确有难言之苦,当时他愤懑无从发泄,就手握狼豪,往墨盒里乱戳,以此出气。他一连戳断几支笔头,其夫人发现,便上前劝告,他暴跳如雷,说:“你们什么也不懂,叫我全靠编造谎言,于心有愧,于天难容,怎叫人不动肝火?”他有时想解职归乡,不愿在官场混下去。有一次他到鸡鸣寺求了一个观音签,签语写的是:“一朝丹篆下阶除,珠玉丰余满载归。”签解又有“官非宜解”四字,自此心境十分矛盾。
这次,他奉蒋介石之命,前来“探望”张学良,心情也是矛盾重重。一则他认为张将军“兵谏”抗日,是爱国之举,何必将这样的人囚禁?二则他又想维护“领袖”的尊严,认为张学良做事莽撞,有失一国之主的体面。所以他带着四大木箱的“礼品”和一把鱼竿,怀着踟躇的心情,步入妙文台。
“陈主任!”
“张将军!”
张学良与陈布雷在别墅一楼楼门口相遇,彼此打着招呼。
张将军把陈布雷迎进客厅,开门见山地就问:“陈主任,委员长什么时候放我,回西安呀?”
陈布雷干瘪的嘴唇抖了抖,低语道:“雪窦山风景如画,你先在这里歇息歇息,何必着急呀!”
“西安军情复杂,我不回去,怕出乱子。”张将军坐在沙发一端,恳切地说。
“委员长这次派我来,就是劝你吃好,睡好,玩好,学好。”陈布雷说着,就叫侍从们打开四个楠木箱。
木箱打开,只见四个箱子分别装着名贵的烟酒,云南的银耳,长白山的“猴头”,海南的鱼翅,几套西服,进口的网球、网拍,还有一本本的明史线装书,书法碑帖等。
陈布雷将打开的木箱之物,一一细数着叨咕一遍,然后又将一手提木匣打开,拿出一支多节的意大利进口鱼竿,干笑了两声,说:“将军,委员长告诉我,锦溪池有的是鱼,他希望……”
“希望我在雪窦寺钓一辈子鱼!”张将军霍然站起,心事沉重地说。
“不,不。”陈布雷尴尬地扶着没有胡须的干瘪的下巴,说:“委员长只是说叫你玩好。”
“大敌当前,叫我离群索居,不食人间烟火,这不是捉弄我张汉卿吗?”张学良将军愤慨地在地上踱着步子。
“委员长这是为您好呀!他不会忘记你们的私交,没有你张学良,关内关外就不能统一,委员长,也不会作一国之君。这一切,他还是牢记于心的。”陈布雷不慌不忙,[小说下载网|]象写文章似的,字斟句酌地说着。
“全是谎话,全是扯淡!”张将军愤然拍着桌子,声音很高地喊着,“你们沆瀣一气,全在搞阴谋!”
陈布雷一时脸红耳赤,在张将军面前竟束手无策,他站起来,低头绕了一圈,最后推托说:
“委员长还托我到他家乡去看看,恕兄先辞。”
张将军背着陈布雷,头也没回地喊了一声:“送客!”⑧
又过了些日子,邵力子夫妇也来到了溪口,这情景就与前者大不相同了,因为邵氏此行,名义上是探望正在溪口老家休养的蒋介石,实际更主要的是看望被幽禁的张学良,并打算在蒋介石那里为张学良说情。据邱秀虎谈,“邵力子先生和夫人,同张将军情谊甚深,为了解除张的沉闷,还在雪窦山陪同张住了一个多月,邵力子先生夫妇在山上的时候正是夏末,雪窦山到处都是绿荫丛林,气候凉爽。他们与张经常到山上野餐,每次张将军与邵先生夫妇都是谈得津津有味。张的情绪很好,有两次乘竹轿到山下桃园去摘桃子,他边摘边吃,连说‘这味道美极了!’有一次他对邵先生说:‘我在书房简直坐不住,好象屁股上有刺一样。”邵先生说:‘你喜欢在外面,就多在外面玩玩吧!’”⑨至于找蒋说情,在那时当然是不会有满意的结果的。果然,“在丰镐房的客厅里,身穿长袍的蒋介石,待邵力子说完几句问候的话,就阴沉着脸对邵力子说:“邵先生,这个张汉卿知识太浅薄,要多读点书。要好好读下去!’他提出,邵先生是否也留在溪口,当张学良将军的老师?邵力子知道蒋介石心胸狭窄,猜疑心重,让张学良将军‘读书’,本是为了惩罚解恨,万一将来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随时会找个借口嫁祸于他,邵力子当即拒绝了。”⑩“风景秀美,林木幽深的雪窦寺西侧的中国旅行社的小楼,被春天遗忘了!它成了幽禁张学良将军的樊笼。邵力子,傅学文乘坐滑竿来到这座楼前。张学良将军和赵一荻看见是老朋友从远道来看望他们,高兴异常,一定要留邵力子、邵夫人在这儿多住几天。张将军、一荻陪着邵先生、邵夫人遍游了雪窦山的名胜,东看看,西游游,好象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实际上蒋介石派来的特务随之左右,监视甚严。一次,傅学文、赵一荻守在门外,高声谈着家常,屋里,张学良看左右无人,就对邵力子说:‘老大哥,我亲送委员长回京,是为了恢复委员长的威信。……委员长若是放我回去,表示特别宽大,岂非千古美谈!不料,……唉,我要抗日,何罪之有?’悒郁,愤怒之情,溢于言表。邵力子夫妇,理解他,同情他,但无法安慰他。当时,谁也摸不清蒋介石的心思,更未料到他会终生监禁张学良。”⑾
那时,为防止张学良逃走或有人前来劫狱,国民党当局在中旅社四周这么一个弹丸之地,竟派遣了几十个特务,还有一个连的武装宪兵,真可谓岗哨密布,如临大敌,戒备之严,实属罕见。
说到这里,有必要把当局多年来是怎样幽禁张学良的这一世人关注的问题,根据部分知情者的回忆,作一些披露,也好让人们看看张学良究竟是怎样被“优待”的。
原来,张学良自从在南京受审、判刑、复又被赦免、但却必须“严加管束”后,便从此销声匿迹了。他是怎样被严管的?都关在什么地方?又是怎样熬过这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幽禁生涯的?这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个难解的谜。是的,他没有戴刑具,也没做苦役,可他过的却是无可置疑的囚徒生活,他活动的空间是比一般犯人大一些,但却是“划地为牢”,并不是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活动范围是有严格限制的。不妨这样说,对他的关押是表面宽松,如那时军统局成立了一个专门的监视机构,连名字都动听得很,竟美其名曰“张学良先生招待所”呢!实际是防卫森严,处处戒备的。那时,对张学良的幽禁由军统局负责,是戴笠亲自掌握的。抗战胜利后,戴笠因飞机失事摔死了,这个“招待所”就由蒋介石直接控制,是从不松懈的。如在雪窦山时,他的住室、饭厅、前后院门都有人监视,“旅行社门口有武装宪兵,还放有步哨。雪窦山山麓修有一座亭子,名曰‘入山亭’,是登上雪窦山的唯一要道。在这里派有宪兵一班人,配合特务队四个警卫,一方面放哨,一方面对前来登山的游客进行盘查。只要有人上山,马上用电话通知山上,好叫山上加强戒备。在这种情况下,原来游客众多的雪窦山,就逐渐冷落了。”⑿
张学良的囚禁之地是常常变换的,但对他的看管却始终很严,不管到了哪里,也不管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般都是层层设防,至少设立三道封锁线,实在是用心良苦。如第一道封锁线多由特务队担负,他们共有三十多人,全由军统特务组成,下分若干小组,组有组长,队有队长、队附。队长一职较稳定,长时间是由刘乙光担任;副队长常常变换。三十多岁,矮敦敦的个头,凶狠狡猾的刘乙光是湖南郴州人,早年他曾在浙江警官学校任教官,后任复兴社(军统局前身)特务处特务队长,是个所谓绝对忠于职守的特务。国民党的特务对结婚是有严格限制的,但他却倍受青睐,不但结了婚,还一直把老婆孩子带在身边。多年以来,他就是靠着这点本事,居然加官晋级,平步青云,一个当年仅仅是个小小的中尉的小军官,在不长的时间内,竟爬上了少将专员的宝座,其对张学良看管之严、“保护”(戴笠语)功勋之大,就可想而知了。
第二道封锁线是一个连的武装宪兵,他们的职责是站岗放哨,日夜戒备,原本也是比较固定的,但因为有一次,张学良在雪窦寺遇到了麻烦,被蒋介石得知,宪兵连很快便被调换,从此这第二道防线的部队就经常变更了。当然,当局之所以这么小心提防,与怕他们同张学良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会受影响,也不无关系。关于此事的起因和经过,在邵池翊的《雪窦寺囚禁轶闻》中有介绍。文内还谈了蒋经国在雪窦山与张学良的几次会见呢。他告诉我们:
一九三七年四月底,蒋经国由苏联携妻蒋方良、子蒋孝文回国。在南京晋谒父亲蒋介石后,即返溪口视亲生母亲毛氏夫人。五月初,登雪窦山游览,住在妙高台蒋介石的一幢三层别墅内。知道发动“西安事变”的张学良将军住在雪窦山上中国旅行社内,就经过队长刘乙光的允许,偕妻子蒋方良到中国旅行社以子侄辈称呼谒见张学良将军(因蒋介石和张学良曾经结拜为兄弟,蒋经国理所当然为子侄辈)。蒋经国刚从苏联归来,目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罪行,对张学良将军的抗日爱国思想和行动非常钦佩。张学良将军与蒋经国的谈话中,主要是勉励蒋经国归来后,一定要在抗日救国的大前提下做好工作。相见时,刘乙光始终在旁不离,连张学良将军夫妇请蒋经国夫妇午餐时也不例外。在山上蒋经国与张将军先后见了三次面,耽搁四日蒋经国夫妇就下山了。
雪窦寺自驻宪兵后,就不准善男信女烧香拜佛及做佛事。但到了八月初,“西安事变”中在西安华清池为保卫蒋介石(蒋孝先实际是在临潼华清池捉蒋之前,在他乘汽车由西安返回华清池的途中被捕,并由于他曾经镇压过学生运动,有民愤,而在部分官兵没有请示张学良的情况下将他处死的,他没有参加华清池“保卫蒋介石”的战斗――笔者)被打死的侍从室少将侍卫长蒋孝先的夫人,带了一个同时被打死的蒋姓侍卫的遗孀,在雪窦寺大做佛事七天,超渡亡灵。因为蒋孝先是黄埔一期生,又系蒋家皇亲,故先已得到队长刘乙光的特别允许,驻在寺内的宪兵更无权阻止。佛事的规模相当庞大,在大雄宝殿内,十斤重的红烛高烧,撞钟击鼓,叩鱼敲磬,雪窦寺三十多名和尚,斜披袈沙,合什念经,一改平日肃静冷漠气象。张学良将军听到钟鼓木鱼声,和尚念经声,出于好奇,由中国旅行社到雪窦寺看看。哪知刚进庙走到大雄宝殿前的平台阶上,就被蒋孝先的夫人看见,她冲到张学良将军面前,哭哭啼啼要张将军赔他丈夫的性命,而且用手扯住张将军的衣服不放。随行的队附许歆和特工人员束手无策,又不便前去强拉。雪窦寺内驻的宪兵不少,也没人敢近前,张学良将军温和地对蒋孝先夫人说:“人死了不能复生,这一场佛事由我出资来超度。”并立即叫李副官回去拿五百元钱来交给雪窦寺和尚,才算解决。事后,刘乙光即电报蒋介石,诿过于宪兵,说宪兵没有防范好,才出了事。当下蒋介石电令宪兵司令谷正伦,立即派一连宪兵到雪窦寺调防。宪兵第八团第七连在南昌奉到电令后,在二日内赶到雪窦寺,将原来担任警戒任务的宪兵第八团特务连调回南昌(宪兵第八团特务连长陆文康,浙江永康人,中央军校七期毕业,原于一九三七年一月,随蒋介石回溪口休养担任警卫。四月蒋介石返回南京,张学良将军由南京迁雪窦山管束,就由该连担任警戒任务)。⒀
关于张学良出资“超度”蒋孝先这场风波,夏明曦还有新的补充,他说:
……一天夜里,蒋孝先的妻子袁静芝在寺里做佛事超度丈夫亡灵,张学良碰巧来到大雄宝殿观看。袁静芝见来者气宇轩昂,仪态不凡,便问知客僧这人是谁?和尚告诉她:是张学良。袁静芝听了顿时怒火中烧,一把揪住张的长袍衣角,一边哭,一边嚷,非要他赔她的丈夫不可。张学良被闹得摸不着头脑,忙问知客僧是怎么一回事。和尚见事情尬尴,只得骗张说:“她是一个疯子,是蒋孝先的妻子。她说,她丈夫被你的部下打死了,现在要你还他的丈夫来。”张学良听后笑着说:“人死了,哪能活,我也没办法。我看这样吧,她的这堂佛事费用,全由我来付清。”张学良替袁静芝偿付了超度蒋孝先亡灵的道场费用,这场风波始告平息。
解放后,袁静芝随女儿由溪口搬到宁波居住。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她曾任宁波市政协委员,直到去世之前,对祖国统一的大业至为关切。她在生前提及上述往事时,对于张学良将军当年那种豁达的气度,犹为之念念不已。⒁
在第二道封锁区域内,张学良可以出来走一走,但不能越过划定的范围,外人也绝不允许接近这个严密警戒的营垒。他们对张学良囚禁的地点是时常变换的。具体地址的选择,也都是煞费苦心的,他们不住大城市,连一般的小县城也很少光顾,而是专门选择人烟稀少之处,所以不是钻山沟,就是住到渺无人迹的深山古寺里头。这不是因为他们好静或爱好风光名胜,而是因为他们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总不愿让人知道;另方面,也是因为这样可以避开一切干扰,使警戒万无一失。
第三道封锁线,一般是在住的时间较长的地方搞。这便是派遣特务去充当囚禁张学良地区的地方官员,如县长、乡长、保警队副之类,以利于军政配合,在防范方面更加天衣无缝,无懈可击。他们还指派特务,参与地方上的通讯联络工作,控制电台,作为他们与军统局随时进行联络之用。
如此层层设防,禁锢得密不透风,犹不满足,还从精神上折磨他。据说张学良需要闭门读书,静以思过,所以还特地为他请了一位姓步的前清老进士,天天上山摇头晃脑地来给他“上课”,给他讲解四书五经,论说三纲五常。对这些老古董,对这种死气沉沉的说教,张学良实在厌烦,几次想“逃学”,可因为他是“奉命读书”,是委座的“关怀”,他怎能不奉陪如仪、洗耳恭听呢?
后来,张学良实在不愿学,陪他听课的特务也如坐针毡,不知听云,也巴不得早点“结业”,这位老先生倒还知趣,看到学生不欢迎,就来了个一去不回,这才算把张学良“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