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已惘然全集》第111/165页


是伸手太晚,还是已经隔得太远?

当时已惘然(122)

偶尔,他在街上遇到追过允嘉的小毛头,有几个从前到家里来得挺勤快,还同他打招呼。他们也长大了,有很出息的,有没什么出息的,有长得一般的,也有变得很帅的,差不多全有了女朋友,早的甚至已经结婚,顺便问起允嘉,他总是敷衍过去,回头心里不由有点难过,假如她选择了他们中间的一个,无论谁,只怕都比现在好。他总是尽量把她往好里讲,因为一想到有人可能转身就用怜悯或者幸灾乐祸的心情去想她,心里就受不了。

向晓欧提议过给赵允嘉介绍一个男朋友,是她的一个同事,学校录音室的技术员。被他一口回绝,说“她肯定不会喜欢那个人”。那个人他见过两次,印象不太好, “看上去好像不大老实”,他说。向晓欧不以为然,“老实不老实怎么看得出来,要具体接触才知道”。“反正她不会喜欢”,他说。

向晓欧看看他,耸了耸肩。

事后想起来,向晓欧要是知道赵允嘉那些经历,或许就不会为她介绍男朋友;心里也后悔,自己代她一口回绝,不知对不对,不知那是为她好还是挡了她的姻缘;但那个录磁带的,他又真的看不大惯。

申请学校的工夫倒是没有白费,第二年三月,在收到几所学校的“感谢申请,但我们无法考虑”和几封没有奖学金的录取通知后,终于有一封载着奖学金的信投到了他的信箱里,专业是金融工程,来自美国一所二流大学,因为是州立学校,学费便宜,所在的地方生活水平也不高,拿到的奖学金非但足够,居然还多余一点。

向晓欧把那张一式两份的I-20表小心翼翼地翻过来翻过去,看了又看,“真的成了呢!”她讲了好几遍,又抬起头看着鉴成,脸上带着点不可置信的神情。

许鉴成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是申请的最后一个学校,他几乎已经失去信心。失望的次数多了,成功真的来临,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办签证的时候要填一张附表,列出家里主要成员的姓名生日职业地址等,还要翻译成英文,据说家庭成员越多,说明和中国的联系越强,可以推出,移民美国的倾向相对就越小。那张表格花了他很长时间,先填不知在哪里的爸爸,跟着是早已去世的妈妈,然后是即将远嫁深圳的后妈,最后,是赵允嘉,他想了想,在“妹妹”后面加上括号“继母的女儿”。热热闹闹填了半张纸,四个人四个姓,他发现,美国签证官的逻辑在这里一点不起作用-- 他们家像一盘骰子,哗啦一声扔开去,个个自顾不暇。

他打电话给允嘉核实她的个人信息,她祝贺过他,有点惊讶,“连我也要填上去?”

“都要填。”

她仔细地核对过,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真厉害。”

“也是运气好,再说,还不知道能不能拿到签证。”

“要是拿不到签证呢?”

“再去签。”

“还是拿不到呢?”

“那大概就去不成了吧。”

允嘉沉默一会儿,然后笑起来,“你肯定拿得到的。记得拿到以后请客噢。”

“当然。”

那年赶上克林顿总统访华,形势一片大好,美国签证官对去美国留学的人基本上翻翻材料,随便问几个问题就放行。鉴成跟在一个狂喜地大叫着“I Love America”的半老徐娘身后走出领事馆小小的黑铁门,在人头济济、点着昏黄日光灯的小房间里待久了,外面的正午阳光还是让他的眼睛花了一下。

他眨了几下眼睛,就看见窄窄的柏油马路对面,向晓欧坐在树荫下一张租来的小板凳上,正着急地朝这边张望,看见他,怔了一下,然后立刻站了起来。阳光隔着层次的法国梧桐叶撒在她身上,她的脸色有点苍白,神情很紧张。

他隔着人群朝她做了个OK的手势,她捂着胸口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过好一会儿,脸上才慢慢展开笑容。

“刚才差点吓死我了,”她拍拍胸口,“先是听说拒签了好几个陪读和探亲的,后来这边他们给树剪枝,那么大一根树枝突然就掉下来了,差点砸到我头上…”她一把抱住鉴成的肩膀,“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笑着笑着,激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当时已惘然(123)

那个周末,他们在向晓欧家里吃晚饭。

“快吃快吃,鱼是活杀的,可新鲜了!”向晓欧的妈笑眯眯地夹起一大块鱼肚皮肉放到他碗里,“知道小许喜欢葱烤鲫鱼,买了十几条呢,吃个够,”一面叹口气,“唉,也真是,去了美国,天天牛奶面包的可怎么过呀…”

“美国也能吃到中国菜的,”向晓欧说,“我们上网查过了,他去的那个地方,是X州的第三大城市,有几千华人,不过,”她顺手也夹一块鱼肉堆到他碗里,“当然不能跟自己家里比了。”她看看他,无限同情的样子,仿佛他不是去美国,而是去支边。

“阿姨,我和晓欧,我们希望在我出国前结婚,您觉得可以吗?”等向晓欧哥哥嫂子走了,向晓欧对他使个眼色,他终于问,“这样的话,晓欧以后就可以申请去美国陪读了。”这几天里,他们都在讨论这件事,结论是不如趁早,反正还有几个月,时间来得及。

仔细想想,也是应该结婚了。“那件事情”,后来又发生过一回,是在去年初夏,两个人衣服都穿得很少的时候,向晓欧沮丧地说“我妈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从此防微杜渐。现在一切就绪,这个话题封存许久,一旦开启,便现实得迫人而来--征求长辈同意,拜见亲友,办手续,拍照片,订酒席,等等等等,都是需要时间的。向晓欧的意思是一切从简,登记一下拍个照片就完事,“我哥结婚的时候那副排场,看着都累死人”,她抱怨着,但口气并不坚决,反而透着点向往,加上亲戚朋友间各种约定俗成,也不可能太随便,前后花几个月并不为过。

向晓欧的妈稍愣一下,看看他,随后马上反应过来,“结婚啊?”她拿起桌上的热水瓶给许鉴成添茶,又看看自己的女儿,微笑着说,“那是好事啊,明天就把你哥哥嫂子叫来让他们帮忙,”说着眼圈有点红,回头看看五斗橱上向教导的照片, “老头子啊,这下女儿也要出嫁了,你开不开心?”

向家就这么搞定了,许鉴成自己那边更加简单,外公外婆见过向晓欧几次,印象很不错,外公呵呵一笑“红袖添香啊”,被外婆骂一句“老不正经”。

一切顺理成章,简直有点不像真的。

顾洁很起劲地替小姑张罗,没几天就拉他们去那家她拍过结婚照的婚纱店,是她一个同学的亲戚开的,拍全套内外景打八折。

向晓欧试了一套又一套婚纱,每试一套都来问他“好不好看”,他总是说“好看”,但她总是不满意,直到他站得累了,找张椅子坐下,抬头不当心碰上旁边道具的一角,额头上痛了起来。他一边揉一边走到镜子前,刚才正好撞到了左面额上靠近头发根的地方,那里长着一块疤,淡淡的,形状有点像个小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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