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已惘然全集》第130/165页


“我哥也说离就离,财产随便,只要孩子,我妈都快气出心脏病来了,”向晓欧叹了口气,“嫂子这个人好是好,就是有点太顶真了。”

向晓欧的哥嫂已经冷战了几个月,原因是顾洁发现向晓舟在外面同另一个女人“关系暧昧”,伤心欲绝,大吵大闹地要离婚,说“我带小敏走,你找你那个婊子去”,顾家父母跑上门来把向晓舟大骂一顿,连带亲家母跟着一起抬不起头来,最近顾洁时常和向晓欧通电话诉苦。

“我哥也实心眼,真的就告诉她那个女人是他从前交过的女朋友,这下嫂子更加火冒三丈,今天电话里连我一起骂,说我们全家都骗她。”

“那你哥…真的跟人家?”鉴成问。他想起向晓舟黑黑的脸堂和一本正经的个性,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我没好意思问,反正我嫂子不会瞎说,”向晓欧停了一下,又低下头接着拼图,“这种事情,又不是非要捉奸在床,有个影子就已经够让人难过的了,何况我嫂子心那么实,”过一会儿,又叹了口气,“我哥从前的女朋友毕业后去了厦门,转了一圈又回来,好像谈过几回恋爱,不过到现在还没结婚。她说心里一直想着我哥,真是天晓得,”她换个姿势,悠悠地说,“其实,说心里话,她确实又漂亮又聪明,那时候我们家里人都喜欢她。我嫂子谈恋爱的时候说我哥待人好,但老实说,我哥待以前那个女朋友比待她好得多了。说得难听点,要是我爸早走两年,她就是我嫂子,谁叫她…等不了呢。”她的声音黯淡下去,随后,立起眉毛,“不过我哥也是个王八蛋,我嫂子对他那么好还…而且,被那个女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点出息也没有。小时候我觉得我哥最好了,现在可真的有点看不起他。”

鉴成想起向教导出殡前夜,在向家的浴室里和向晓舟对抽了一夜红中华的情景,历历在目。

“你哥那时候心里很犹豫,”他把那件事告诉向晓欧,“他问我他是不是做得不对,我说那要看你以后会不会后悔。”

“他怎么说?”

“他说人这辈子总有些事情要后悔。”说完这句话,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考试之后和同学对答案,原先坚信自己是做对了的,一边对一边明白过来,自己其实是做错了,反而惊讶在考场上勾答案时怎么那么确定。

向晓欧手里一片拼图颓然地掉了下来,许久,才说,“那就是说,他结婚之前就已经在后悔了,否则,连想也不会这么想。”

她转过头来,愣愣地看着许鉴成,“你说对不对?”

他望着向晓欧的眼睛,那里面透出一种陌生而伤感的东西,仿佛看穿的不是她哥,而是面前的自己。以前,每逢她伤心,他的第一反应总是想办法安慰她;这一回,一种莫名的无能为力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突然发现,自己安慰不了她。

已经过十二点,两个人对坐了一会儿,向晓欧拉过一边的毛衣裹在肩上,轻轻地说了一句,“真没意思。”声音低得他几乎听不见。

“晓欧,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讲。”他微颤着声音开口了,心里像是有眼泉水突然开启了,一股股地往外冒,不知道究竟会冒出来什么,又害怕,却又有点向往。

早先向晓欧那句“你同她可真是一个家门里出来的”刺伤了他的心,那既是贬低他,也是贬低了她。以前,在应该保护她的时候,他没有做到;时间流逝,世事改变,明知再没有机会,想保护她的愿望却一发不可收拾地强烈起来。

“晓欧,其实…”他突然想把和允嘉之间的一切都告诉她,不计后果的,就告诉她,他哥并不是唯一一个王八蛋,他自己也曾经后悔过,看她怎么说。

向晓欧看着他,咬着嘴唇,脸上的血色慢慢的退去。等他说出“其实”的时候,她猛地站起来,“我困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走开几步,又突兀地回过头来,“你也该睡了,”她摸摸头发,“我去洗个澡。”说着就快步往浴室走去。

鉴成一个人在客厅地毯上坐了一会儿,浴室里传来水龙头的声音。他喝完杯子里的水,又躺回床上。

向晓欧洗完澡没有上床,却又回到了客厅。他想她大概又去拼图了,后来他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睡的,或者是根本没睡。

那天晚上,他梦见多年前那个寒冷的清晨,和允嘉一同从家里走出来,她手里拎个马夹袋,里面装着几件换下来的衣服。他把她送到七路车站。他们一起在从前的家里过了最后一夜,现在终于要分开了。

梦不深,以致于他自己都能感觉那是个梦。照理说,既然是梦,他就可以说“嘉嘉别怕,以后一切有哥哥”;告诉她他一到周末就会去看她,然后下个周末、再下个周末,一定不让她孤单;告诉她他会带她去看周星驰的电影,而不让她跟她妈去,被那个好强而倒霉的女人骂成小扫帚星;告诉她即使有人那么骂,也不是真的,她是北斗星最亮的那一颗。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在梦里,他的舌头却仿佛被什么缚住了,该说的一句也没说,他还是站在七路车站的路牌下,朝她微笑着挥挥手,眼看着她也微笑着慢慢被汽车带走。他们之间,是车窗玻璃水汽上的两排脚印。他瞪着眼睛几乎要流泪,却仍然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

那是他做过最绝望的一个梦。从此之后,赵允嘉再也没有在他的梦境里出现过。

第二天,下班回家,向晓欧正坐在桌前,把一张支票放进一张卡片,看见他进门,站起来,“你看。”

那是给赵允嘉的五千美元,夹在一张精致的礼卡中,卡片上用花体烫金英文写着“喜得贵子”,印了一个可爱的婴儿。

“午饭的时候在我们公司楼下礼品店里买的,还不错吧。”

他翻了翻,“很漂亮。”又看看她,“谢谢你。”他真心实意地说。

“你的妹妹不也就是我的妹妹。”她微笑着说。她眼睛有点发红,精神却不错。

当时已惘然(143)

两月底,赵允嘉如期生了个男孩。他在电话里恭喜她,问,“像爸爸还是像妈妈?”

“看过的人都说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笑着回答,“好像只有鼻子像我,偏偏我鼻子长得又不挺。”

“名字起了吗?”

“叫钟嘉康,英文名字Andrew。嘉是我的嘉,‘康’就是希望一辈子都健健康康,像不像香港电视剧里的人名?”允嘉在电话里说,“他本来说要叫钟嘉富,我觉得太难听了,阿富阿富,像在叫小狗。”

“那Andrew呢?”

“就是安德鲁王子,家豪说英国皇室的人看来看去,他最‘叻仔’,”她笑着学老公的广东话,转个话题,“对了,谢谢你们寄来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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