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已惘然全集》第138/165页


赵允嘉那个神情在他眼前一再出现,打穿了六年岁月筑起的壁垒。

这次回美国,如果不是早约好跟同事一起走、订了机票,他真的会改道再从英国走。他也说过,一有机会就去看她的。

如果能回到一九九八年夏天就好了。

如果回到一九九八年夏天,他知道自己会怎么去做,即使肝脑涂地;如果当时他那么做了,此刻,她会是那个等待着他回家的女人,愿意的话,可以天天把他的心跳当羊数,数到困了睡着为止;那样,她应该放心他永远都不会扔下她,她再乱跑,他也会把她给找回来。

他终于明白,他愿意对不起任何人,也不愿对不起她。

偏偏就是对不起她。

一九九八年夏天,他觉得一切都为时已晚;现在回看过去,其实还不算晚;当时怎么就会觉得一切都为时已晚?

现在看着,好像也是一切为时已晚,会不会将来,到某年某月某一天,再想起,还是会觉得不算晚?如果真有那天,又会是多么后悔。

即便黑脸包公样的向大哥都后悔成那个样子。

一往这个方向去想,便不可开交,而且,想着想着,仿佛什么都是可能的。

空中小姐来送饮料,鉴成要了一杯咖啡。他已经完全放弃睡觉的念头。万米的高空里,机舱电视屏幕上“尖峰时刻”中成龙大哥照例和坏人打个稀里哗啦,LAPD咧着大嘴在旁边忙里偷闲捡钞票,那些问号在他脑子里赛车一样风驰电掣,让他几乎在椅子上坐不住,几乎想站起来大吼几声。

到纽约是上午,女同事那个相处两年、也不知是她死活不肯嫁还是对方死活不肯娶的男朋友来接,问要不要搭车,他说“谢谢,不用了”,快步走到机场公用电话,用电话卡拨通了赵允嘉的号码。

卡号、密码、国家编号、区号,一个个数字从他手指下跳过去,他的心跟着一起跳。

铃声响起,两次后,有人拿起来,还没开口,一串声音先从听筒里窜出来,电视机嘹亮地响着一捶十八敲的BBC英语,背景里有“隆隆”的机器声,像是洗衣机,隐约还有小孩子在吵闹。

对方开口了,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说Hello,中气充足,听上去很厚实。

他愣住了。对方又说一句Hello,随后换成广东话,显得中气更足。

“喂,喂…”对方有点不耐烦,许鉴成咽口唾沫,终于张开嘴,电话却已经挂断了。

他定定地站在那里凝视着电话听筒上的小孔,里面传出“嘟嘟嘟”的声音。

刚才号码拨得很仔细,不会有错。那刚才的,应该就是允嘉的丈夫了吧。

过往他和允嘉通电话,都是她自己接,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也曾想过如果是她丈夫接电话该说些什么,准备了一串客套话,但是这一次,没有想到刚好会碰上他。

对方不耐烦的几个“喂”把他方才在飞机上的那些念头轰了个体无完肤,隔着越洋电话,他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那边有一个完整牢固的家,在无言地嘲笑着他的异想天开。

他愿意去肝脑涂地,可她呢?

她早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当天在机场,她叫他走的时候,神情也是那么的坚决。

他站了很久,脑海里方才燃起的激动半是无奈半是自嘲地一点点消退。他把电话本慢慢放进口袋,拿起手提箱朝出口走去。

他把行李放回家,给向晓欧留了个条说去公司,然后就去汇报了情况,交上报告,老板叫他回家去调时差,他说没关系,留在办公室里回复了过去两天挤压的电子邮件。太阳渐西,邮件回完了,他随手拿过架子上的报纸杂志来翻,先看了“财富”,然后是“福布斯”,等翻完“华尔街时报”,他最后一次看了看案头的电话,终于又打开电脑,给允嘉发了一个电子邮件,很短,“我已经回纽约了。保持联系。”

然后,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向晓欧接的,问,“你怎么还在公司?”

他说,“我这就回去。”

回到家,向晓欧开门后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却不说话。几包德国黑巧克力还放在饭桌上,旁边多了一张卡片。

“打开看看。”她说。

他打开卡片,里面是一个裹着尿布、半皱着眉头撒娇的小宝宝,下面是圆圆的英文字:

Dear Daddy,

I am looking forward to meeting you in 8.5 months。

Whoever you name me

(中文:亲爱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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