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已惘然全集》第146/165页


“可能这次出去时间长了一点。”许鉴成从她眼睛里看见一点失望。

过一会儿,她悄悄地从被子底下伸过手来;他看着她眼里的柔情,迟疑一下,歉意地笑笑,“明天吧。”

向晓欧缩回手去,把微红的脸偎在被褥和枕头间,过一会儿,问他,“你觉得…同以前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什么?”

“就是那个…”她的脸更红,“Catherine她老公又出花头了,还说她从生过孩子以后那个地方就松得像麻袋,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听了差点气死。”Catherine就是邻居家那位张太太。

“你们女人怎么什么都说?”许鉴成听了微皱起眉头。

“你们男人才什么都说,”向晓欧瞪一眼,又推推他的肩膀,“唉,我呢?”

孩子在隔壁哭起来,向晓欧的妈在哄他。

一个小时以后,他朦朦胧胧地睡去。脑子里切换到另一些片段:他告诉太太她的“那里”一点没变;向晓欧说生孩子太苦,不想再生了;丈母娘走的时候给她好好买点东西带回去;记得周末把车拿去保养;张先生再不识相,文明宫刑很有提前的可能,那老兄就等着写史记吧……

结婚七年了。

感恩节,他们去把向晓欧戒指上那枚钻石换成了半克拉。

“等到十周年,就换成一克拉。”她笑着用英文说。

他点点头。“蒂凡妮”那位高翘兰花指的男店员无限深情地看着他,仿佛看见一张可以反复兑现的支票。

汤骥伟知道后,在电子邮件里寄来张图片,上面画一个巨型的老头乐。

他笑着回信,“留着自己挠吧。”

他们会有十周年,下一个十周年,再下一个,然后是 –-- happily ever after, 就像那些童话里说的。

童话有很多种写法,大多数是幸福的结局;“小王子”,是个异数。真理,在大多数人手里。

这个新年,没有收到赵允嘉的贺卡。他寄出的卡,也没有答复。直到一个多月后,2006年两月份,邮箱里出现一封来自英国的信,上面照例密密贴了好几张女王头像,字却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个粗手大脚,却写得端端正正,四平八稳,寄信人一栏用广东式拼音署名“钟家豪”。

当时已惘然(158)

许鉴成站在邮箱边就开始拆信,但对方或许为了防止邮寄途中撕破,把信封四边上都仔仔细细用胶带纸贴牢,一下还撕不开。

他拿着信和一卷报纸广告进门,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走入客厅,找出剪刀把信封剪开,抽出信纸。

信纸三张,对叠又对叠后显得格外厚,字密密麻麻,有几块修改液留下的白点,有一行干脆整个涂掉后重写,看得出写得很辛苦。

“许鉴成先生台鉴”,对方这么开头。

鉴成顺着那些粗手大脚、端端正正的字往下念,从某一句开始,他的心突然停住了,眼前粗黑的大字一个个跳起霹雳舞,捏着信纸的手发颤,最下面一张纸悠悠地飘下去,覆在皮鞋上。他想去捡,人却完全僵在那儿,一动也不能动。

过了好一会儿,知觉恢复了,五脏六腑却像开了锅,一颗心在那上面跳啊跳个不停,仿佛随时会从胸腔里飞出来。

他把手里的两张信纸翻来复去读了几遍,到一句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里单薄地振荡,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她于二OO五年十一月三日,布莱顿依林沃路贝尔蒙公墓入土为安,享年二十九岁”,这句话他念了几遍,越念越不像他自己的声音,像是冥冥中有一只手捏住他喉管硬挤出来,挤到只剩最后一口气。

她于二OO五年十一月三日,布莱顿依林沃路贝尔蒙公墓入土为安,享年二十九岁……

享年二十九岁……

许鉴成弯下僵硬的膝盖,慢慢地从地上捡起最后一张信纸,腰却像有千钧重,一下就坐在了地毯上。

那张信纸上是结尾,要他“节哀顺变”。

落款下附详细地址和电话号码,礼貌地说日后如有意去英国吊唁,请与他联系,然后体贴地列出从希思罗和盖特沃机场分别去布莱顿的坐车路线,还画了一张地图,标出他家在布莱顿的大致方位和旁边几条主要街道。

到最后,也像是累了,签名有些潦草。

她于二OO五年十一月三日,布莱顿依林沃路贝尔蒙公墓入土为安,享年二十九岁……

他的心里反复响着这一句话,像是怎么听也没听懂,越听越像个拙劣的玩笑。

上回听见“享年”这个词,是电台里,人家说梁弘志“享年四十四岁”;当时他想,这个人真是短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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