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已惘然全集》第147/165页


他转身拿起茶几上的电话,颤着手照信上写的电话号码拨去,铃声响过四下,有人拿起听筒,是那个厚实的男人声音。

许鉴成报上名字,对方好像也料到他收到信就会打电话去,立刻改换声道,基本上把信里的内容重复了一遍。

“是在刷她店里的天花板的时候出的事…那块天花板,其实人家已经弄得蛮好,可是她一定说想要自己刷,讲人家刷的不平,那么我说等我休息帮她一起弄,她说自己弄就好…”电话里停了一会儿,“后来她就自己弄,结果大概不当心,从梯子上摔下来…那个梯子其实也不是很高…可是摔下来,正好撞到后脑…后来我回家看她还不在,就去找她…”

电话里又停顿了,过一会儿,慢慢继续下去,“不过,后来医生说,她那样子,当场就失去知觉,应该没有什么痛苦。我看她脸上…也很安静…”

“那天,她爸爸妈妈都来了,中国大使馆帮忙安排的,她妈妈哭昏过去…那个时候,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钟家豪的广东国语一个个字针一样穿过耳膜扎进他的心里。

他伸手抹掉话筒上的几滴水,“是哪一天?”他舔舔干涩的嘴唇,“去年,哪一天发生的?”

“十月…十月二十六号。”

“什么时候?”

“晚上十点多的样子吧,后来医生说大概是十点二十分左右。”

放下电话,他靠着沙发,又坐了很久,两手的指甲紧紧嵌进手心,直到发痛为止。

手上的信纸,刚才的电话,都是真的。

嘉嘉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嘉嘉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后妈去了深圳后,他就和她失去联络,上次回国给赵诗人的地址也是旧的。

嘉嘉走了那么久,他居然今天才知道。

十月二十六号晚上十点二十分,美国时间下午五点二十分,他在心里一遍遍机械地念叨那个时刻。当时,他在干什么?他在哪里?

突然,像有一道闪电在眼前划过,他猛地站起来,跑进书房,打开电脑,调出去年十月底从洛杉矶回纽约的机票记录,那次回来,就是十月二十六号,降落时间是四点三十分。

他记得那回飞机晚点了足足一个小时,美国时间下午五点二十分,他应该还在空中。

他记得那天,在肯尼迪机场上空,飞机一遍遍地盘旋,就是不肯降落,他头上那块疤突然没来由地痛了起来。

许鉴成伸手摸摸额头,什么反应也没有。那一次,是那块疤最后一次作痛。

会是偶然吗?还是注定的感应?

有人说,一个人离开世界,灵魂会收集从前的脚印。陆地有海洋分隔,天空却是相连的。会不会是她的灵魂在即将离去之时,从世界的那一头千里迢迢而来,在他的头上踩下最后一个脚印?

那是她在他身上留下的记印,所以她要再看一看。那天,他的疤痛了很久;她是不是有点舍不得?

当时已惘然(159)

他坐在书桌前看天色渐渐暗下来,太阳一抖身掉到了远处的屋顶下。还是冬天,天黑得早,对街的人家一户一户点起了灯。丈母娘在厨房里做晚饭,锅碗声响个不停,向晓欧今天去健身,要七点多才回来。

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允嘉问他,“你什么时候再到英国来?”

他为什么不去呢?当时去了,无论发生什么,结局如何,最起码可以多见她一面。

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保重”,他说“你也保重”;她叫他保重,自己怎么会弄成了那样?

他猛地一把推开椅子站起来,把书桌上一叠书本文件齐刷刷地朝地上扫去,然后又是一叠,再一叠,有些书很大,掉到地上“扑通通”作响,他却还像觉得响声不够,抬脚用力地把它们朝房间四处的角落踢过去,一本本撞到墙停住为止,仿佛那些书就是他自己。

向晓欧推门进来叫他去吃饭时,惊讶地张开了嘴,“你…怎么了?”

他从满地乱七八糟的书中间慢慢回过头,看着她,无力地说,“她死了。”

“她?”

“赵允嘉死了。”

那天他没去吃晚饭,一直坐在书房的黑暗里。门虚掩着,隐隐能听得见客厅那边饭桌上丈母娘在和向晓欧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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