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已惘然全集》第25/165页


鉴成把晚饭做上,菜摘好,想起方才对允嘉说的话,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忍不住去敲敲浴室的门。

允嘉打开门,“干什么?” 她的脸板着。

“没什么…刚才,对不起了。”一时,他也想不出别的话来说。

允嘉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地微笑了,“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又没做坏事。”

鉴成也笑了,“你不生气了?”

“我没生气啊。”

“刚才你好像就有点生气。”

“我没生气,就是不太想理你。你有时候不也不想理我吗?”

允嘉抬头看着他,右脸颊边还残留着一道绯红,像窗外西天的晚霞。鉴成伸出手去指指,“这儿。”

允嘉伸手去擦擦,“还有吗?”

“没了。”

“鉴成哥哥,问你个问题。”

“问啊。”

“你真的喜欢向晓欧吗?”

“怎么又来了?”

“你说嘛,我不会去告密的。” 允嘉一脸认真而执拗的表情。

“说起来,我是觉得…我是觉得向晓欧挺好的,可是这不等於…而且,你不是说她喜欢高俊吗?哪里轮得到我…”许鉴成一面说一面脸又红起来,心想汤骥伟实在多嘴,害得他现在在允嘉面前都矮了一头。

“明白了,”允嘉停顿一回,低下头想了想,然后冲他调皮地一笑,“也不一定,说不准哪天就轮得到你呢。”

“小城故事” 之后,赵允嘉的名气更响,而且多了两个绰号 -- “小邓丽君”,那是男生背后叫的;“小狐狸精”,那是女生背后叫的。

现在她已经完全毋需缠着许鉴成或者汤骥伟说好话骗他们帮着做作业了,她自己班里的火山孝子就排成行。自从爸爸有了“大哥大”之后,家里的电话铃稍微安静一点,现在又繁忙起来,除了找后妈打麻将,就是找允嘉的,百分之八十都是小公鸭嗓子,内容听得他心里直乐:正统一点的说“英语老师让买的习题册我正好多买了一本,你要不要” -- 奇怪,参考书你也能“正好多买一本”?;活泼一点的说“我弄到一张小虎队的海报,有苏有朋的亲笔签名,你要喜欢,明天我带给你” -- 喜欢就带去嘛,废什么话;功利一点的说“物理作业我已经给你做好了,明天帮我买早饭好不好” -- 呸呸呸,做什么白日梦;缅腆一点的“喂喂”两句没敢说话就把电话挂掉--唉,我又没说不给你通报,吓成这样,可怜见的;浪漫一点的说“刚才上完家教回家路上骑过街心花园看见你夜读的灯光,就觉得很温暖” -- 不好意思,小弟弟,从那个方向你看见的应该是我家厕所的灯,那时候大概是我在里面尿尿,再说,我妹妹白天上学都苦不堪言,不会搞什么“夜读” 的。

现在轮到他恶声恶气去审人家祖宗八代,审完了,感叹现在的男孩子怎么开花如此之早,追起女生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

“当时已惘然”(17)

相比之下,找许鉴成的电话就少得可怜了,除了同学问功课,也就是汤骥伟隔三差五打来聊聊天,而且,他逐渐发现,连汤骥伟也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了,说了几句就“你妹妹在家吧”。

允嘉啧啧嘴,“你人缘怎么这么差,几个月都没有一个女生打电话来。”

“哼,主要是我不敢把号码告诉她们,怕她们一轰而上,耽误了你妈的麻将搭子事小,妨碍你们班那些大小帅哥表忠心,我怎么担当得起。”

某天,终於有个女孩子打电话找他,电话是允嘉接的,她又麻烦起来,先把人家盘问了半天,弄清对方意图是询问数学考卷什么时候交,才把话筒递给鉴成“恭喜恭喜,零的突破噢”,女同学大惑不解“你妈的声音怎么那么年轻”。后来鉴成抗议“你这样,以后谁还敢来找我”,允嘉说“你就当我是在替向晓欧监督你不就行了,虽然她暂时还没有发现你这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但你还是要守身如玉,说不定她哪天明白过来就会来给你浇浇水施施肥呢,许鉴成,不能半途而废啊”,气得他翻白眼。

好些日子过去,允嘉还对没有在艺术节汇演上唱成“恰似你的温柔”耿耿于怀,但是她很快找到另外一个发挥才能的领域。

鉴成爸爸的生意越做越有声色,应酬也随之增多,常常有饭局。允嘉的妈多去了几次,嫌饭店的菜太油,谈生意也没什么好听,就不愿意去;允嘉却趋之若骛,拦也拦不住,因为她发现在那里大可以尽情地唱卡拉OK,想唱什么唱什么,以那些“老总”们的音乐鉴赏水平,她随便唱什么总能博来满堂彩。鉴成的爸爸也乐得带上允嘉,她懂得看人眼色,初次谋面,一圈下来,每个“总”的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叫错,而且知道名片上“副总”的“副”坚决不能叫出来,只要在敬酒时排在“总”后面就行了。那种场合,一群男人吞云吐雾,有她给人家敬烟递酒,说点套话,再即席唱几支歌,场面立刻生动不少。偶尔哪个有公子的“总”戏言“将来给我家做媳妇”,被允嘉笑眯眯地弹回去“好啊,只有一个条件,您儿子要跟您一模一样高,长一模一样,还要一模一样有本事”。

於是,没多久,鉴成爸爸圈子里大部分人都知道“许总”有一个漂亮而活泛的小女儿,有人夸及,他就装模作样一番“哪里哪里,小女管教不严,大家见笑了”,被允嘉妈妈背地里白眼“小女小女,哪个的小女”。

后来,陪着陪着,允嘉自己也学会了喝酒。从含酒精的饮料开始,啤酒,葡萄酒一路喝上去,度数越来越高,嘴巴越来越刁。过年时家里吃饭开瓶酒,她也会跟鉴成爸爸你一杯我一杯喝得有滋有味,喝到起劲还会猜起拳来,鉴成爸爸越发觉得“你才像是我亲生的”,而且“青出於蓝胜于蓝”。允嘉的妈妈抗议“才十几岁就喝酒像什么样子”,鉴成的爸爸反驳“喝酒也是一门学问,要从娃娃抓起嘛” 。

“从娃娃抓起”的结果是元宵节后的一天,允嘉在一个饭局上喝得酩酊大醉,被鉴成爸爸扶进家门时嘴里还在“记住我的情记住我的爱,记住有人天天在等待”。原来那天谈一笔女装生意,碰到个颇为海量的“总”,喜欢“感情深、一口闷”,要“闷”就“闷”五粮液,几岁闷几杯。这笔单不小,而且另外有几家公司也在争取,鉴成爸爸希望尽快敲定,免得夜长梦多,便跟人家“闷”。一杯接一杯,“闷”到三十几杯,鉴成爸爸吃不消了,那位老兄却还不放过他,说真是兄弟就“闷” 到底,否则不吉利,场面尴尬起来。最后,允嘉主动请缨,喝完了最后十多杯,还趁酒劲拉起那位“总” 合唱了一首“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哄得人家眉花眼笑。

允嘉虽然有一点酒量,但头一次喝烈酒,灌得又猛,回到家时摇摇晃晃、脸颊通红,看见鉴成,咧嘴笑笑,刚要说话,已经“哇”地吐了他一身。

鉴成的爸爸也上了头,顾不得脱西装解领带就歪倒在沙发上。

允嘉的妈照例不到三更半夜不会回来,鉴成忙着侍候这一老一小:先把小的扶进卫生间吐干净、漱了口、脱掉外衣搬到床上去,把自己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泡在盆里,然后泡杯浓茶给爸爸端过去,爸爸接过去,喝过两口,醉眼朦胧地对他说“你妹妹今天立了大功,替我干掉十几杯五粮液,十几杯啊,儿子,这点你要好好跟她学,每次带你出去,喝几杯就要换雪碧,比你妹妹差远了”。鉴成站在一边,看着一脸油光、满嘴酒气、两只大脚搁在茶几上的父亲,想起刚才吐了一地的允嘉,心里升起一股厌恶,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俗气的。他冷冷地说,“赵允嘉要真是我妹妹,我看你大概就不会那么讲了吧”,然后在他爸爸反应过来之前走出去,重重关上了房门。

鉴成回到允嘉房里,端个脸盆放在床头柜上预备她随时再吐,想了想,又拿了块干净毛巾铺在她胸前的被子上。允嘉歪着脑袋,一半脸颊埋进枕头里,长长的睫毛罩着眼睛,头发散开、凌乱地披下来,身子裹在棉被里显得更加娇小,不知道的人很难相信她刚刚灌下了十多杯几十度的酒。鉴成替她把头发拨开拢到脑后,括了括她的鼻子,允嘉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这次不是在装睡,鉴成决定再陪她一回儿然后自己也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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