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箭全集》第12/219页


萧三夫人面色微变,截口道:“你一直暗地跟着我?……太湖边、阴山麓、两河道上,几次出手救我的人,都是你?”
苏浅雪眼帘微合,轻轻点了点头,萧三夫人却突地连声冷笑起来:“你几次出手救我,为的只不过是良心有愧,又怕我死了之后别人疑心是你害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会感激你?”
她言语和笑声是那样尖刻而怨毒,展梦白心头一动,突然想起她在杭州城郊坟头所说的话来:“这两人自知隐私泄漏,哪里还敢害人,甚至有别人要去害那姓李的,他两人都要拼命保护……”
当时他只觉这理论太过偏激,但也不无道理,此刻他才知道原来她是有感而发,但他却难以相信如此纯美的苏浅雪真的会做出这样卑鄙的事。
只见苏浅雪幽幽一叹,两粒泪珠,夺眶而出,萧三夫人仰首望天,看也不看她一眼,缓缓道:“我自幼将你看成我的妹妹,却想不到你竟是个人面兽心的女子,若不是你,我……我……”一言未竟,她又剧烈喘息起来。
苏浅雪以手蒙面,哀呼一声,道:“表姐,你真的不相信我?”
萧三夫人冷笑道:“我只相信我亲眼所见的事,我只知道将近二十年来,我日日夜夜没有一时一刻忘记你,今日我看着你,我就绝不能留着你再在世上害人,只有我知道你那甜甜的笑脸比毒蛇还毒。”
苏浅雪身躯一震,颤声道:“表姐,你……你要杀……我?……”
萧三夫人道:“不错!”
身形一滑,素手微抬,五指尖尖,直拂苏浅雪的面颊,这如花娇靥,若是被她这有如春葱般的手指惹上一点,不但立时要血洗满面,而且容貌也要从此被毁。
展梦白眼帘一垂,不敢再看,他虽然不知道此事中的究竟,却知道这其中必定隐藏着一幕人间惨剧。
苏浅雪娇躯一转,避开此招,口中轻轻道:“表姐,你的气喘越来越剧,怎么能和人交手。”


萧三夫人一言不发,连攻三招,她招招式式,发出时看来俱是那么柔和而美妙,就仿佛明烛前,华堂上的轻歌曼舞,但出手后便可看出,这柔和而美妙的招式中,含蕴的内力是那么深厚,攻击的部位是那么辛辣,而其中竟又似隐藏着无尽的后劲,随时都能变化,随时都能攻向你意料不到之处。


苏浅雪身形一侧,笑道:“表姐,这些年来,你武功果然大有进境了!”突然脚步一滑,向侧滑出七尺,萧三夫人面寒如水,拂袖而上,只见一白一黑两条人影,在浓雾中有如落叶般飘来飘去,但苏浅雪却始终没有还手攻出一招。
展梦白虽然自幼习武,虽然终日与武林豪士相处,但几曾见到这般灵妙的身法,眼帘一张,便不觉看得呆了,再也不愿闭起眼睛。
突见萧三夫人身形一顿,道:“你怎的不还手?”
苏浅雪道:“我怎么能还手?”
萧三夫人冷冷道:“你纵不回手,我也要杀了你!”
苏浅雪长声一叹,道:“你要杀我,我也不愿还手!”
萧三夫人的心,似乎比铁石还硬,面上丝毫不动声色,苏浅雪道:“只望你能给我一天的时间,让我去做一件事,然后我会再来找你。”
萧三夫人冷冷一笑,苏浅雪又道:“你不用担心我会逃走,我若不想见你,方才我会来么?”
萧三夫人默然半晌,缓缓道:“十九年都过了,还在乎一天么?”
苏浅雪凄然一笑,转过身去,却又回首道:“你身子不好,受不得寒冷,山下有一间小小的客栈,倒还干净,最多明天早上,我就来了。”她以目光向展梦白招呼一下,纯白的人影,便消失在乳白的雾中。
萧三夫人回身转向展梦白,道:“我们还是下山去。”
展梦白见了苏浅雪凄凉的笑容,听了苏浅雪柔弱的言语,只觉这萧三夫人心肠太过冷酷,冷冷道:“夫人的好意,晚辈心领了,晚辈还是孤身去闯一闯,无论……”
话声未了,突见萧三夫人面色苍白,道:“你……你要走……”身躯一摇,扑地跌到地上,却伸手一把抓住展梦白的手腕,她纤细的手指,有如五道钢箍,展梦白腕间一阵剧痛,痛彻心腑。
他反腕一夺,大声道:“不错,我要走了,我虽然武功不高,但却还有一分人心,不愿和没有人心的人走在一路!”
他腕间虽然越来越痛,但胸膛却挺得更直,萧三夫人缓缓道:“你知道什么?”手掌一松,目中竟流下了泪珠。
展梦白只作未闻未见,掉头就走,但走了两步,却不禁停下脚步,他身后的饮泣声,像是一条无形的长索,缚住他的脚,他猝然回身,扶起萧三夫人枯瘦的手臂,大步走下被晨雾弥漫的山峰。


一路他一言不发,也不回首,只觉萧三夫人的身躯越来越重,喘息越来越急,到了山下,萧三夫人竟已不能举步,展梦白大为慌乱,好在不远处果然有一间客栈,他轻托起萧三夫人的身子,大步冲了进去,他若是先在门口问上两句,那店伙计必定不会让一个气息奄奄的病人住进店里。
但是他面色铁青,嘴唇紧闭,再加以身上的孝服,更显得庄肃阴森,那店伙竟然不敢阻拦,口中也说不出“客已满了”这四个字,无可奈何地将他带入一间向阴的房间里,留下茶水,立刻就走。
这房间虽然甚是宽大,但背后即是山峰,终年不见阳光,既阴黯,又潮湿,茶水又是苦的,展梦白却也顾不了许多,咕嘟咕嘟喝下一大壶茶,大声唤道:“店家,你们这里可寻得着医生么?”
外面还未答话,只听萧三夫人已自轻叹道:“不用寻医生了,我这病,已病了三十年,什么医生都治不好了。”


展梦白干咳两声,坐到椅上,他此刻心里当真比这里的茶还苦。萧三夫人轻轻一笑,道:“你不用怕,我不会死的,这些年来,我不断和这病争战着,虽然没有战胜,但也没有战败,若不是我一心要复仇,病中还要苦练武功,只怕此刻我的病早已好了。”
她喘息两声,阖起眼睛,缓缓道:“你只管放心,让我好好歇息一阵。”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似已渐渐睡着。
展梦白不知这冷酷的女子,为何对自己说话时如此真诚,有许多不该对一个陌生人说的话,她却都说了出来。


他呆呆地愣了半晌,悄悄掩起门,走出屋外,阳光竟已被阴霾所掩,凉风吹得檐下的蛛丝来回摇晃,几叠砖石,零乱地堆在院子里的荒草上,旁边还有两间房子,也是阴暗沉沉,他往来蹀躞在屋檐下,想起自己的遭遇,脚步不禁十分沉重。


旁边的屋子里,住的似乎也是个病人,不时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呻吟,他走出院子,胡乱吃了些东西,孤坐了许久,喝了会闷酒,见到别人一张张笑脸,他心里越发萧索,踱回院中,已近黄昏,萧三夫人仍在沉睡,一股难言的寂寞,使得他不愿回到自己的房里,又不能不回到自己的房里。
哪知就在他这微一迟疑之间,旁边的房子里,突地响起一声厉叱,一声惨呼,接着“砰”地一声,窗框四散,一条人影自窗中直飞出来,跌到地上,连滚两滚,登时喷出了一口鲜血。



展梦白大惊之下,一步赶了过去,只见此人一身惨碧的衣衫,面色亦如衣衫一样惨碧,年纪却还甚轻,抬目望了展梦白一眼,身形丝毫不停,双手撑地,刷地自院墙上掠了出去,神色间满是惊慌,展梦白怔了一怔,只听屋中一个苍老的声音怒喝道:“孽障……你跑到哪里去?”
展梦白回身望去,朦胧的夜色中,只见一个须髻零乱的老人手扶桌子,斜倚在床边,目光闪闪,有如负伤的老虎。
他怒喝一声,便又倒在床上,双掌一紧,木桌竟被他捏得粉碎。
展梦白抬目望处,只见他双腿竟已齐根断去,包布未解,血迹殷然,显见还是新伤未久。


他心头又自一阵恻然,只见那碧衣的少年又自墙外探入头来,大喝道:“老不死,你追得到少爷么?嘿嘿,你中了‘情人箭’,还能活得长么?倒不如先把你那命根子送给少爷我,我还可以替你安排下后事,否则你死了真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尸首说不定要喂狗!”


他话说得又快又响,展梦白微一皱眉,心中大是不忍,哪知那老人突地大喝一声,手腕一扬,一道银光,破窗而出,直击那墙头的少年,那少年忙一缩头,银光便自他头上呼啸而过,去势仍急,竟又飞出数丈,叭地一声,钉在远处一株柳树上,却是一柄匕首。
展梦白暗中一骇,这断腿老人的手力竟是如此强劲,便是以机簧射出的弩箭,也无这般力道。
碧衣少年又自探出头来,冷笑道:“你击得中我么?”


突见那老人手掌一按床沿,嗖地穿窗而出,碧衣少年面色大变,再也不敢说话,惶然掠走,断腿老人掠到院中,真力便已不济,身躯一震,跌了下来,口中仍不住骂道:“畜生,你逃……你逃……”双掌在地上乱抓,坚硬的泥地,竟被他抓了一个大洞,泥土四散飞激,他须发皆张,虽已怒极,却掠不出墙去。
展梦白轻咳一声道:“老丈……”断腿老人霍然抬头,目中血丝满布,神情可怕已极,但却也可怜已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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