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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玉哥哥……”她叫。

  那在潇湘馆里闻声转过身来的男子,见到她,并没有怎么激动,而是笑一笑,牵动嘴角:“你来了。”

  惜春闷住,看宝玉此际穿着雨过天青实地纱夹袍,束着一根玄色绦,周身上下一件玩器也无,与以前满身叮叮绊绊实在有天壤之别。惜春心里似喜似悲,只觉得宝玉出去这番磨难其实也未尝不好,只是等他回来,黛玉已经魂归离恨天,造化太伤人。惜春这样想着,什么话也不好说,环顾着冷冷清清的潇湘馆,外面的竹子依然茂盛青碧,映得这屋子清凉幽静,屋子里静得呼吸都能听见,偶尔,风吹过来,哗哗如水的声音。

  半晌,是宝玉缓缓地开口:“四妹妹,紫鹃将事情已经告诉我,林妹妹病的时候,多得你费心。”

  他并没有提到自己的归来,像他回不回来,在哪里都无关紧要,说得那样淡,像已经不伤心,可是她明明从宝玉的眼睛里看见心如死灰的颜色――接近透明,可以覆盖一切的灰色。

  惜春忍口不言了,她从现在的宝玉身上看到比当初的自己更荒芜的心境。

  “你为我嫁出去。”宝玉沉沉地看住她,吸一口气,仰起头说:“我却不能不叫你失望,我不会再回到这里。过几天我就带着紫鹃到南边去,在妹妹的坟前,结草为庐,出家为僧。”

  惜春猛地抬起头来看他,惊得不轻,喃喃道:“可――你和宝姐姐定了婚。”

  宝玉抬起眼,他的眼睛又灰又暗,像要穿透潇湘馆似地望向远方,嘴角浮现出成熟冷漠的笑意,那一瞬,惜春确定他已不是原来多愁善感优柔寡断的宝玉。只听他道:“定了婚就出不得家么?我这前半生都在遵从别人的意志而活,林妹妹去后再也不会,她以一世眼泪偿我,难道我不能以一世的时间还她么?”宝玉转脸走出门外,站在台阶上仰首看天。惜春跟了出去,知道不必再多劝说。只听得宝玉叹道:“妹妹的事我也听说了,原来你身世凄凉不在林妹妹之下。你和冯紫英……”他叹:“太可惜了!”

  惜春无言以对,只觉得内心强风呼啸,眼角酸涩,立在台阶上默默流泪――哥哥,很多事,我们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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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38:35 PM《惜春纪》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转眼已入仲夏,虞山巷中落的三进庭院里花木盎然,蝉声切切,入画指使着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的打扫,来意儿的老娘歇了中觉起来,由两个婆子扶着,显得精神健旺,入画一见她出来,忙撇了丫鬟,迎上来道:“妈怎么出来了?瞧这日头毒的,何不在屋子里多歇一会。”来意儿娘看着她笑道:“年纪大的人,原比不得你们,眯一会也就够了。”入画转脸看了看树上的家人道:“我思量着是这蝉声吵着您了,正叫人粘呢,您就起来了!”老太太自从知道来意儿当了贾府管家以后,病是一日好似一日,待得知道来意儿和入画重订鸳盟,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沉年旧疴几个月间好得七七八八。如今见入画出落得水当当,更兼口齿伶俐,举动便捷,比早年娇憨的小家碧玉更有风范,自是不胜喜欢。因见入画勤快妥当,握住她的手笑道:“你有这个心,我就是不睡心里也是欢喜的。这些日子你辛苦,年轻女儿家自己要知道疼惜自己才是。”老太太这么一说,身后的两个婆子赶着凑趣道:“何尝不是呢?咱家少奶奶是公侯将相府里锻造出来的人,比那寻常街面上的女家见识眼界也不知道高出多少去。”入画微微一笑,且由得她们奉承,她在贾府多年,见惯那些婆子媳妇怎样邀宠凑趣,别的不提,周瑞家的是头一份,她家里这些个新做奴才的人,都还没熬打成精呢,夸人也夸得不着穴道。春风过耳何用当真?

  正说着,来意儿自前院进来,家人皆垂手侧身见礼。来意儿见他老娘也在院里,忙露了笑脸,迎上去见了礼。老太太道:“哟,你今日回来的可早,可是有什么事吗?”

  来意儿款款笑道:“没什么要紧事,所以就先回了。今天在府里说起成亲的事,贾爷给脱了籍,冯爷一时兴起还给起了个名字,说既脱了籍就不要用来意儿这样浮气的名字了,我回说父亲起的名字也忘了,只知道姓张,名字里有个义字,冯爷就说叫张远义。”

  入画赶着问道:“冯爷也在?”来意儿点头,朝入画看了一眼,入画会意不再多言。老太太见说给脱了籍,又给取了新名字,念叨着那新名字,喜得无可无不可,往后一仰,亏得后面两个人扶住,众人见她气色不正,都着了慌。入画忙着叫人去煎参茶,来意儿嘱咐家人不可乱动老太太,隔了半晌,果然缓过来。

  来意儿见了,才把心放下,见老太太醒转过来,请了安带着入画离开。一路进了房,来意儿顺手摘了纱帽,扎着手由入画服侍着脱了外套,皱眉道:“我瞧着老太太气色不正,咱们还是把事早点办了。”

  入画伸手在盆里拧着毛巾给来意儿掐汗,望着铜盆里的倒影微微笑道:“做这么多事,还不是为了能在一起,你既这么说,就定日子吧。”

  来意儿回身抱住她,大力亲吻:“入画,你嫁了我,我必一生一世对你好。现在这间宅子只是起步,日后我要你富贵不减王侯诰命。”

  “命里有时终需有,我不贪。你安心做好你的事。”入画伏在他胸口说,她听得这男人心跳激越,知他不安分。突然想起一事,抬头道:“冯爷也在,他说了什么没有?”

  来意儿凝目望向窗外,这瞬间的柔情使得他也显得伤感。“他已经知道贾珍逼嫁惜春的事,适才我退出来的时候,他还追出来问我,能否设法与四姑娘一见,情深至此,对他这样身份的人来说也罕见。

  入画撇撇嘴道:“这也不稀奇,我们家姑娘要不是被身世所困,以她的才貌王妃也做得,怎么就会去做了人家小妾。”本来惜春出阁,按规矩入画是要跟着去的,幸亏惜春体谅她的难处,放她脱身,所以对于惜春,入画向是感激的。

  “这倒是!”来意儿点头,入画却是惊讶,她知来意儿恭顺是逼不得已,内里生性刻薄才是真。见他一样赞同说法,反而奇怪得很。

  “贾家的几位姑娘,我也见了几个,你们里边人夸的玫瑰花三姑娘,我是没领教,只这位四姑娘,我对手过几次,是有些含糊她的。想来……”他叹道,“她要是认真追究,我们这些人所做的事一样也瞒她不了。”

  闻言,入画浑身一颤,一抹冷意袭上来,望着来意儿道:“那可怎么办?”

  “无妨!”来意儿嘴角勾起,露出冷竣的笑容,垂下眼睑看着惊动的入画道:“你也太爱惊乍了,不想想她现在是什么身份,深宅大院的怎么出得来,就出得来,也得有人肯卖力帮她查才行。现在你离了她,有谁肯为她卖力?再说,以你们姑娘那清冷的性子,万般富贵不放在眼里的,比不得我们俗人,见一个铜钱两眼红得滴血。她纵知道了,也未必肯查。”

  入画满心忧虑被他说得笑起来,转念想起惜春一人流落侯府,自家哥哥巴不得她早死,自此之可真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想着,又要滴泪。

  来意儿递过帕子劝道:“你又爱哭。前儿刚去了两个爱哭的。”入画知他说的一个是死了的黛玉,一个是执意出家的宝玉。因问道:“宝二爷可就这么走了?”

  来意儿点头道:“可不是?同去的还有紫鹃,雪雁。紫鹃是铁了心要出家的,雪雁跟着她的男人去南边,替府里看那边的房子。宝二爷铁了心要出家,夫人也没奈何。家法国法家孝国孝道理都说尽了,连故世的老太君灵位都搬出来。丫鬟婆子跪了一地。他要走还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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