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第10/44页


“有您的信。嗯。亲爱的,您会收到的。是的,您会收到的。”

我知道,她读过的信,还应该送护卫局(我想,这是不言而喻的程序,不必多费唇舌),12点以前我会收到信的。但是,她[奇???整理提供]那甜甜的微笑使我感到很不自在。她洒来的墨滴,把我身上纯正透明的液体搅浑了。这对我干扰竟如此厉害,后来我在一统号施工现场工作时,怎么也无法集中思想。一次甚至把数据都算错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12点,我又看见了红褐色的鱼鳃和甜腻的微笑。信最后到了我的手里。不知为什么,我没就在那儿看信,而揣进了口袋,然后就急忙回屋里去了。拆开信封,眼睛很快地溜了一遍,然后才坐下来……这是份正式通知,上面写着:I-330登记了我,今天21点我应该去她那里――下面是地址……

不对,我已经一清二楚向她表明了我的态度,在此之后,怎么可能呢!再说她还不知道,我是否去过护卫局,因为她也无从知道我病了――反正我没能去成……尽管……

我脑袋里像有台发电机在转动,嗡嗡地响。佛像、黄颜色、铃兰、粉红的月牙儿……对了,还有呢,还有件事呢:今天О要来我这儿。能给她看这张与I-330有关的通知单吗?我想,她不会相信我与此事毫不相干,我完全是……(确实很难让人相信)。但我相信,肯定我们之间会有一场十分费劲的、荒唐的、绝对无逻辑的对话……不,可千万别这样,还不如采取机械的办法,干脆就寄她一份通知单的复制件。

我急匆匆地把通知单塞进兜里――这时我瞅见了自己那只怕人的猴子手。我记得,那次I和我散步时曾拿起我的手看过难道她真的……

21点差15分。白夜。四周是绿莹莹的玻璃世界。可是这不是我们的那种真正的玻璃,是另一种脆性玻璃,一种薄薄的玻璃罩。罩子下边一切都在旋转、疾驰、嗡嗡作响……如果现在讲演厅的圆顶盖像团团烟雾似的慢慢飞升;那已经不年轻的月亮(就像今天早上坐在小桌后面的那个女人那样)像洒墨水渍似的嫣然一笑;所有房间里的窗帘都马上刷刷地落下来,而窗帘后面……这一切都不会使我感到惊奇……

真奇怪,我觉得自己的肋骨是一根根铁条,挺碍事,简直妨碍了我的心脏,挤得它都没地方了。我正站在一个玻璃门旁,上面写的是金色号码I-330。I背朝我,正伏案埋头写什么。我进了屋……

“这是票子……”我递过去一张粉红票子。“今天我接到了通知,所以就来了。”

“您很认真嘛!稍等一下,可以吗?请先坐一坐,我这就完。”

她又垂下眼写信。在那垂下的眼睑后面是什么?再过一秒钟她会说些什么,要干什么呢?这怎么能知道呢,怎么能计算出来呢,因为她自己就来自那个梦幻中的野蛮的古代世界。

我静静地看着她。肋骨像一根根铁条,挤得厉害……每回说话的时候,她的脸就像飞速转动着的闪亮的车轮,很难看清轮上的辐条。可是现在轮子不在转。我眼前的是一个奇特的线条结构:两条在太阳穴旁高高挑起的黛眉,构成一个嘲讽的尖三角,从鼻端到嘴角有两道很深的皱纹,构成一个角尖朝上的三角。这两个三角相互对峙着,在整个脸上划上了一个像十字架似的大叉,一个令人感到不快、刺激人的X。轮子开始转动了,辐条转动着连成一片……

“看来您没去护卫局吧?”

“我去了……我没能去,我病了。”

“哦。我就知道,总会有什么事使您没去成,至于是什么事倒无所谓(露出尖利的牙,微微一笑)。可现在您可捏在我手里了。

您还记得吧:‘任何号码如果48小时内隐情不向护卫局报告,将被认为是……”

我的心扑通一跳――肋骨的铁条都挤弯了。我简直是个孩子,傻得就像个孩子,上她当了。我傻呆呆地一声不吭。我觉得自己落进了一张网里,用手扯用脚踹都无济于事……

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她按了一下键钮,屋墙四周的窗帘轻轻地咔咔响着垂了下来。我和外界隔断了――只单独和她呆在一起。

I站我背后的柜子旁,悉悉簌簌地脱下制服――我听着,全神贯注地听着。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不,它只是一闪念,只出现了0。01秒的时间……

不久前,曾让我计算过一种新型街道音响振动膜片的曲率(现在这些外观精美的膜片已在所有的街道上为护卫局服务――将人们的街谈巷议录下音来)。我记得,安装在里面的粉红色的振动薄膜是一只奇特的耳朵。现在我正是这样的膜片。

现在她领口上的按扣吧嗒一声扯开了――接着是胸上的,然后再往下。玻璃丝织品簌簌响着滑过肩膀、膝盖,落到地板上。

现在我听见(这比用眼看更清楚)从浅灰蓝的那堆丝质衣服里,跨出一条腿来,然后又跨出另一条腿……

绷得紧紧的膜片在索索发颤,记录着这里悄无声息的一切。

不,记录的是心脏不断一下下撞击在铁条上当当声。我听见――我看见:她在我背后思忖了一秒钟。

现在是柜门的声音,又有个什么盖子碰响了,接着又是丝质衣服悉悉簌簌……

“好了,请吧。”

我转过身去。她穿着一件飘飘然的杏黄色的古式衣裙。她穿上这件衣服,比不穿时要可恶一千倍。薄薄的衣服后面尖尖地耸起两个尖峰,像火力微弱的两块煤,泛出粉红的颜色,还有两个圆圆的柔嫩的膝盖……

她坐在一张低低的软椅里。她前面的那张方形小桌上,是一个盛着绿色毒液的小瓶和两个高脚小酒杯。她含着一根细细的纸管,嘴角喷着烟――古时候称这为抽烟(现在管这叫什么我一时记不得了)。』膜片还不停地震颤着。胸膛里的锤子敲击着烧得通红的铁条。我清晰地听到每一声撞击声……她会不会也听到了呢?

可是她只是神态安然地吸着烟,静静地不时朝我投来几眼,漫不经心地把烟灰抖落在我的粉红票子上。

我尽量冷静地问她道:“我说,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要登记我呢?干吗让我来这儿?”

她仿佛没听见。拿起小瓶往杯里斟酒,呷了一口。

“真是好酒。您来点儿?”

这时我才明白,这原来是酒。突然,昨天的情景又在脑际闪现了:大恩主那只冷冰冰的铁石巨掌、炫目的亮闪闪的利刃,还有立方体高台上的那个仰面摊手的躯体。我感到一阵战栗。

我对她说:“您听我说,您不是不知道,凡是吸食尼古丁,特别是烈酒的人,大一统王国可不轻饶……”

两道黛眉高高挑到太阳穴――一个嘲讽的尖三角。她说:“痛快地杀掉几个人比让许多人自我毁灭和堕落等等,要英明些。这样做是正确的,正确到不顾体面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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