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第30/44页


她这种表现,也许可以说是荒唐又不理智的蛮勇――也许其中还有我无法理解的奥妙。

“I,看在大恩主的份上!你要明白,这可是……”

“看在大恩主的份上,”她笑了,脸上显出一个尖刻的三角形。

“就真……看我的面子……我求求你。”

“噢,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谈一下……算了,没什么关系,明天吧……”

她快活地(的确是快活地)朝我点点头,那个人也从前额的帽檐下露了露脸,也朝我点了点头。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快些坐到书桌旁去!我打开记事书稿,拿起了笔。希望他们来时发现我正在干有利于大一统王国的事。突然,我觉得头上一根一根头发都活了,分开了,动了起来:“万一他们突然要读最近写的那几篇记事――只要读上一页,就完了!”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但我看见四周的墙壁都在颤动,手里的笔也索索抖着,眼前的字浮动着都挤到一起去了……

把记事稿藏起来?可是往哪里藏呢?周围到处是玻璃,烧了它们。但是他们从走廊和隔壁的房间里会看到火光的。再说我也不能这么做,我没有勇气去毁掉这部充满痛苦,却又是我最珍贵的身心的一部分。

远处走廊里已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我只来得及顺手抄起一摞稿页塞在屁股下面。然后像焊住在椅子上似的一动也不动了。椅子上每个最小的粒子都在颤动,而脚下的地板晃悠得像船上的甲板,上上下下……

我全身缩成一小团,躲在我那凸起的前额下,从蹙紧的眉头下贼溜溜地偷眼瞧着他们:他们挨着房间从走廊右边的房间查起,越来越近了。有些号码坐在自己房间里一动不动,就像我一样,有些号码则赶紧站起来欢迎他们的到来,把大门敞得大大的。他们多幸福!如果我也能像他们那样……

“大恩主是人类不可或缺的最佳、最优质的消毒剂。由于进行了这种消毒,大一统王国机体内不再存在任何动乱……”我索索发抖的手使劲在纸上挤出这样一些纯属废话的语言,我俯首在桌上,头越趴越低,而脑袋却像一个疯狂的打铁铺……我的背部凝神听着……我听见门把咔嚓拧动了……带进一阵风来……

我坐着的椅子晃动起来……

这时,我好不容易才从书稿上抬起头来,朝进屋的人转过脸去(演滑稽戏可不容易……对了,今天有人对我说起过滑稽戏的事)。站在这些人最前面的是S,他绷着脸,一言不发,目光像锥子似的深深钻进我的心里,钻进我的椅子和我手下那叠索索颤抖的稿页。然后,在我门口闪过一些我熟悉的、天天见到的面孔――只一秒钟;其中有一张脸与众不同,那脸上鼓着棕红色的鱼鳃帮子……

一下子我想起了半小时以前,这房间里发生的那一幕,所以我很清楚,她现在可能……我全身发抖,心抨抨地跳(幸亏那个部位不是透明的)我用稿页遮着它。

Ю在S后面,她朝他走去,小心翼翼地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低声说:“他是Д-503,一统号设计师。您大概听说过吧?他总是这样坐在他的书桌旁……一点不知惜力呢!”

我真无颜以对!她是多么了不起、多么好的一个女人啊!

S悄悄地溜到我背后,从我肩头俯身往桌上看。我用胳膊肘挡住我刚刚写下的东西。他厉声喝道:“马上把这拿出来,纸上写的是什么?”

我羞赧地涨红着脸递上了那页纸。他看了一遍。我看见他眼角流露出一丝笑意,这一丝笑意悄悄移到脸上,摇晃着小尾巴,停在他嘴唇的右角上……

“有点含混不清,但是还可以……没什么,您可以继续写,我们以后不再打扰您了。”

他啪嗒啪嗒地朝门外走去,就像船上水轮片拍击在水面上的声音。他一步步走远了,随之我觉得我的腿、我的胳膊和我的手指,一一都回到了我身上,我的灵魂又均匀地布及了全身,我又开始呼吸了……

最后,Ю在我屋里还留了一会儿。她走到我跟前,弯下腰凑到我耳边低声说:“这是您运气,为此我……”

她这是什么意思,我没懂。

后来晚上我听说,他们带走了三个号码。不过谁都闭口不谈这件事,同样也没人谈论昨天发生的一切(这是隐藏在我们之中的护卫局人员的教育起了作用)。号码们谈论的主要是天气的变化以及温度计气温骤然下降的事。

【①熵定律,是热力学的第二定律。物理学意义上的熵就是指不能再被转化为功的能量的总和。最大的熵指热量的最终平衡状态,能量差别趋向于零,最终归于永恒的死寂(参见杰里米、里夫金等著《熵:一种新的世界观》)。】

【②根据柏拉图作品中的古希腊传说记载.阿特兰提斯是直布罗陀海峡西大西洋上的大岛,后因地震沉没。】

记事二十九

提要:脸上的线条。萌芽。反常的压缩。

真奇怪,气压计的水银柱在下降,可是还是不起风,很平静。

可是那里的上空已经开始刮起了风暴,可是我们还听不到,乌云疾速飞驰。目前还不多,只是一些分散的、边缘如锯齿状的碎云。

仿佛上空有座城市被摧毁了,大墙和塔楼的残垣断壁正往下坠落,同时以骇人的速度愈变愈大,向地面逼近;但要穿过那蓝色的无限空间还需要几天的时间,然后坠落到我们这里。

地面上,一片平静。空中飘浮着一些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长丝,不知是什么物质。每年秋天它们总会从大墙那边飘过来。

它们在空中慢慢飘浮着――你会突然地感到脸上粘上一种异样的、看不见的物质,你想把它们从脸上挥去,不行,毫无办法,怎么也无法摆脱……

早晨,当我沿着绿色大墙走时,感到那里这种细丝简直源源不断。I约我在古宅我们的那个“套间”里会面。

当我已经走过那幢古宅大院时,听见身后响起了急促的小碎步和短促的呼吸声。我扭过头,看见O正在追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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