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东北军全集.net》第97/203页


龙云峰沉甸甸的话让楚奇明的心头也一阵发闷,他努力开个玩笑试图冲淡飞机里沉闷的气氛:“参座啊,我记得当年朝鲜战争的时候你就曾炸毁通江堤坝水淹日军,现在你又要以水代兵了。真是颇有当年关公水淹七军的风来了!”
龙云峰咧嘴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对了,崇武。你知道日军为什么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攻取黔、滇二省吗?”
楚奇明略思素了一下道:“黔军和滇军训练颓废、装备低劣,加上日军突然实施了‘斩首行动和山地闪击战,因此两省守军兵败如山倒。”
“嗯,这确实是主要的原因;但是,还有另外的一个重要的因素。”龙云峰神色复杂地取出一份报告文件递过去, “这是军情局在黔、滇二省搜集到的情报,让我看的是难以置信,恐怕你也是无法相信这些的。”
楚奇明好奇地接过来浏览着,顿时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龙云峰脸上是不置可否的表情:“怎么样?够匪夷所思吧!日军居然在两省内基本役有进行任何屠杀或者抢掠奸淫的罪行活动,呵呵,小鬼子居然也学会仁义道德了。你看,根据情报显示,日军在进玫两省的过程中一改其过往残暴嗜杀的传统,一反常态地严明军纪不抢不杀,对当地役有进行反抗行为的老百姓是秋毫无犯。日军不但不纵兵抢粮,反而还将当地政府仓库内囤积的粮食大量分发给民众,同时还对战火中受到损失的老百姓家庭给予物资补偿!据说这些措施全部来自日军参谋总长神原幻羽的直接命令。你再看看这个报告,前天的贵阳,神原幻羽在闹市街头亲自枪决了第7战车旅团的一个强奸当地妇女的日军少佐。崇武,要不是军情局那些家伙就像机器人一样木讷呆板,我都怀疑这些情报的真实性。”
“小鬼子在施行怀柔政策。”楚奇明抿紧嘴唇,“他们在收买人心。”
“嗯,是这样的。云南、贵州二省在全国范围内想比确实是远役有华东、江南等沿海省份发达富庶。当地军阀政府对老百姓基本也是敲骨吸髓地横征暴敛,更加致使民不聊生民怨沸腾。小鬼子玩的这一手,确实大大减少了两省百姓的反抗活动。”龙云峰磋叹道,“神原幻羽真是用意深远、心思填密,不愧是夜神影家的继承者。”
“参座,这个阳谋太可怕了。”楚奇明忧虑道,“要是西南老百姓在日军的统治下比在国民政府统治下要过的好,那么这人心所向就难说了,国军要想收复这两省的难度也会大大地增加了。这就像台湾,台湾当年被满清割让日本后,当地居民起义反抗活动不断,满清政府对台湾民众的爱国抗争行为一直不理不问任其自生自灭,而日本殖民统治当局却将台湾治理的比以前发达兴盛,老百姓的日子过的要比满清统治下的好得多,因此台湾居民也就基本慢慢地没有抗争的念头和动力了。”楚奇明苦笑道,“自家的政府把老百姓当作草芥贱民大肆鱼肉压榨,从而逼得老百姓‘投靠’侵略者,那这样的‘投敌卖国’究竟是谁的责任呢?参座啊,我突然联想到了我们要施行的掘堤放水计划。我想,假如日军攻入了四川只造成了几万四川人民的丧生,而我们放出洪水阻击日军却淹死了几十万的四川人民,那四川人民是选择我们还是宁愿选择日军?为了保卫国家,我们就要一定牺牲人民吗?役有了人民或人民的拥护,那国家还有什么意义?国家和人民,究竟哪个更重要?”
龙云峰沉默了下去,半晌道:“国与民哪个更重要?‘党国’、‘国民党’,这两个词语你自己念念,哪个在前哪个在后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只是认为,国家不等于政府,政党也不应该凌驾于国家和人民之上。孟子曾说过,‘民为贵,社樱次之,君为轻’。现在我们国家虽然已经是共和体制,但是这句至理名言仍然不变,‘民’就是人民,‘社稷’就是国家,而‘君,就是统治国家和人民的政党和政府。崇武,我们是军人,只要履行好自己保家卫国的责任就行了,其余的不要多想。我爱我的祖国,但是我深深痛恨祖国肌体内的那些蛀虫。记住我们龙魂社的宣言,我们效忠的是中华民族,一切是为了中华民族的最高利益。”
说话间,机群已经飞抵了长宁机场。刚刚修筑完毕的临时野战机场坑坑洼洼,以致飞机落入跑道滑行时候剧烈颠簸晃动不已。长宁以北五十公里就是号称“万里长江第一城”的宜宾,川南防卫司令部设在那里。龙云峰没有直接飞往宜宾与邓锡侯司令见面而是飞到濒临战线的长宁,因为他需要的是在第一时间内查看当地的情况。
长宁此时是标准的四川盆地气候,天上云雾迷蒙笼罩,空气潮湿且微风习习。相对较高的温度令东北人的龙云峰、楚奇明在跨出机舱后都感到一阵闷热;远处映入眼帘的一片片密林丛生的起伏山峦,匆匆修筑的机场周边地带长满了因为饱含水分而绿油油发亮的苔鲜和各种蔗类植物。南方天际的黑烟阴云中已经隐隐传来了隆隆的枪炮声,那是川、滇二省交界处的川军和日军正在互相发动越来越猛烈的交火。
刚下了飞机,龙云峰和楚奇明等人便看到几辆奇怪的汽车在机场上运载着人员和物资行驶着。这些汽车从外观看上去和普通汽车有两个不同:一是车尾安装着一个硕大的燃料箱;二是车顶还竖立一个大烟囱,车子一边开着一边还突突地冒着黑烟。在东北见惯了燃烧汽油、柴油、煤油汽车的龙云峰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车子,便吩咐身边的副官韩少校:“那是什么车子?去找个人问问。”
韩副官办事果断,很快带来了一个浑身油污、身材高瘦且带着一副污迹斑斑眼镜的中年男子:“报告参座,那是木炭车,是这位高工程师发明的。”
高工程师大概第一次见到东北军的中将,有点微微腼腆地笑笑:“龙将军您好,鄙人高国恕。”并礼貌地伸出手。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脏兮兮的油污,连忙要收回去。龙云峰却毫不嫌弃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高先生,你好啊。这木炭车是你的发明杰作啊,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高国恕略有点感动道:“龙将军,是这样的。我们四川全省公路有五万八千多公里,但是汽车只有不到三百辆,且四川缺乏石油燃料;加上日寇和西方列强勾结起来对我国的封锁,所以我们非常缺少油料,导致汽车无法开动,全省交通极为不畅。无论军用还是民用,都造成了很大的困难。所以,我就和我的工作同事们琢磨将普通的汽油汽车改造成木炭车。木炭车就是燃烧固体煤炭燃料产生煤气推动发动机工作,从而让汽车能够行使。幸好功失不负有心人,我们的木炭车在几个月前试制成功了,除此我们还陆续研究成功了桐油车和酒精车并投入了实际使用。这也算是我们为咱们国家的交通事业和抗战大业做出了一点微薄的贡献吧。”(注:高国恕是真实的历史人物。历史上的抗战时期,日军对我国西南大后方进行铁笼般的封锁阻杀,导致我国油料进口陷入断绝状态。高国恕专家和众同仁奋勇苦干,相继研制成功了木炭车、桐油车、酒精车,用以取代汽油车。在一次试验过程中,木炭车发生煤气爆炸事故,大火将高专家的面部严重烧伤并烧掉了他全部的头发和眉毛。这些在中华民族最危难最无助的时候被研制出来木炭车、桐油车、酒精车,恰如我们中国人不屈不饶的顽强精神。它们在燃烧的长江两岸战场上和险峻的军用公路上,满载着抗战物资、国军将士,冒着日军飞机的疯狂的轰炸和扫射,顽强而颠簸地为了中国抗战的胜利而奋勇前进。在此,希望大家记得高国恕以及像他一样的那些在抗战艰苦岁月中为祖国努力不屈的中国科学家们。)
龙云峰肃然起敬地看着高国恕,心里感慨不已。此时的中国只有东北产油,东北政府运输进关内支援国民政府的东北石油绝大多数被征为军用油,其中还有大量的石油国府高层私自拦截侵吞,继而贩卖进黑市或者国外甚至日军而中饱私囊;因此关内国统区用以民用的石油极少,导致民用交通基本陷入了瘫痪,像四川这种西南边隆地区更加不用说了。心头感叹着,龙云峰“按照惯例”道:“高先生,您真是位了不起的中国科学家,我对您的爱国,乙和顽强的科研精神十分敬佩。好了,您和您的家人收抬收抬,准备去东北吧。东北的科研事业在等待着您,我们会给你提供充足的资金、最先进的器材和任何研究条件,您和您的家人在东北也会过上衣食无忧的安康生活的。我知道您很惊讶和意外,不过这不要紧,您只管在我们的安排下去东北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也都交给我们。”
高国恕先是一头雾水,继而听的张口结舌:“不是的,这个…龙将军,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是四川人呐,而且这里我还有亲朋好友和同事学徒,我不能就这样抛下他们呀…”“哎呀,高先生!四川人和东北人一样都是中国人嘛!您的燃料研究事业不管是在四川进行还是在东北进行,又有什么区别呢?至于您的亲朋好友和同事学徒,您以后通过电话和信件还是能再联系他们的。”龙云峰说的很亲热很诚恳,也很轻描淡写。他扭头命令道:“好了,韩副官,高先生就交给你了。”
“龙将军,您怎么能这样…”在高国恕的“抗议声”中,韩少校和两名膀大腰圆的东北军宪兵很有礼貌地将他“架”了下去。很快,高国恕一家人都会被“请”上东北军的空军飞机,最后被送到东北。龙云峰这么“蛮不讲理”只因为张学良曾交代过,不管在任何地方遇到任何人才,都要不择手段地弄回东北。
沉静在又挖了一个人才的喜悦中的龙云峰和众军官们一起乘着军车驶向长宁的火车站。大批当地的川军民团士兵和少部分先行抵达这里的东北军官兵正在城内来回匆匆,忙碌地执行着各自上峰给的命令;机场的附近就是长宁的铁路和公路干线,而眼前的景象让龙云峰险些气炸了肺:数十万的当地四川百姓在公路铁路两边的荒野郊地上背着沉重的行李、赶着牛车马车、拖儿带女扶老携幼,艰难而异常缓慢地离开家乡;旁边一队队凶神恶煞负责督促的川军民团士兵恶狠狠的喝骂声和人群里年老体衰的老人或者与亲人失散了的小孩子的哭喊声交响成一片;乱哄哄的人流中,甚至还有一伙伙川军的散兵游勇在乘机勒索搜刮着难民们的腰包,整个场面一片混乱和哀凉;而停靠在铁路上的一列列火车和在公路上飞驰的一辆辆汽车上却坐着浓妆艳抹的妖艳女郎和神情悠闲自得的公子哥,以及装着金银珠宝、衣物绸缎的大大小小的包裹皮箱和各种各样的家具。一看就知道当地的官员在利用职务之便忙着运送自己的妻妾家小和转移私人财产,而根本不顾老百姓的死活。
“在这兵临城下大难之际,居然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只知道自己逃跑!一群什么东西!”龙云峰气的脸色青紫。他怒不可遏地拔出手枪对天“呼!呼!呼!”地开火,同时怒吼道:“给我把那些破坏秩序的兵痞无赖统统抓起来!就地正法!出了问题我顶着!”
“是!”得到命令的东北军宪兵们立刻纷纷扑上去,毫不留情执行命令,顿时AK突击步枪的射击声响成一片。人群中“乘机捞钱发财”的溃军乱兵们顿时吓破了苦胆,纷纷抱头鼠窜。
“龙司令、楚将军,欢迎!欢迎!”大概龙云峰的愤怒发泄的如此干脆利素,或者是他身上的中将服过于显赫,一个尖嘴猴腮、破烂军服不修边幅的狠琐家伙带着几个队长头头们忙不迭地慌忙跑来,连连点头哈腰,“在下是长宁县县防民团副团长汤有才,欢迎二位将军前来…”“你们是怎么撤离老百姓的?简直是一群饭桶!”龙云峰役等他说完便怒喝道,“眼前这些乱七八糟的是怎么回事?你们县长呢?你们团长呢?”他在大发雷霆的时候还挥舞着冒着青烟的手枪,直让这些民团地头蛇们心惊肉跳。
汤有才顿时一头热汗,支支吾吾道:“在下也在全力努力中…县长前天就去成都了,我们团长正在忙…” “一群贪生怕死的混蛋!身为父母官,关键时候弃民逃跑,真是禽兽不如!”龙云峰怒喝着命令道,“给我把所有的火车和汽车上的那些官老爷们的坛坛罐罐以及那些阔太太、娇小姐、大少爷都给了扔下去!赶下去!所有的列车优先运送妇女、孩子和老人离开!半小时内做不到,我要你的脑袋!”
“是!是!是!在下这就办!这就办!”汤有才连连抹汗。
“你们团长呢?”龙云峰又问道。
汤有才顿时一脸躲躲闪闪:“我…我不清楚…”“呼!”龙云峰一枪将一颗子弹贴着汤有才的头皮飞去。顿时汤有才一脸煞白:“龙、龙将军饶命呀…团长在、在…在红花楼…”
龙云峰险些七窍生烟:“给老子把他拖过来!”
很快,一个外表比汤有才更加狠琐龋凝的黑瘦男子衣衫不整地被一个班的东北军宪兵给押了过来。当心惊胆战的他看到面前赫然伫立着的是一个国军中将时顿时面如死灰,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
龙云峰看着他厉声道:“长宁县以南不到六十公里就是第一前线!你身为长宁的县防民团团长不知枕戈待旦,居然在此危急时刻还有心思花天酒地!留你何用?拖下去毙了!”
“龙将军饶命啊!卑职再也不敢了!”在那个民团团长魂飞魄散的惨叫求饶中,在场的民团队长头头们心惊胆战。
处决了那个严重玩忽职守的长宁县民团团长后,龙云峰举起望远镜眺望远方,心里忧虑不已:川东南的川军防线基本就是个空壳子,现在的日军只是在进行试探性进攻,因此前线的川军部队还能稍微抵挡一时,但等到日军正式大举猛攻时候,川南的川军基本会尽皆全军溃败。而东北军奉命往四川的调动增援行为,只会更加刺激日军尽快地发动对四川的进攻。如此看来,炸堤放水阻敌已经是避无可避的事情了;但是,此时川东南仍然还有大量的百姓尚没有来的及撤离。严重的危机和犹豫一起涌上了龙云峰的心头。

第九十五节 长江流血(2)

从长宁乘军车去宜宾的途中,龙云峰一直凝眉抿唇、默不作声。他一面认真地观察着沿途一路的军情、民情和地形,一面则深深沉浸在对脚下这片古老土地的百般复杂的思绪中。龙云峰原本是个性格外露、喜欢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人,但自从中了夜影神冢那一枪后,他便开始变得渐渐不苟言笑,整个人沉默、矜持而傲岸。
若要就此时全中国各方军队战斗力的强弱等级在龙云峰心里由他排个名,出自关外民风彪悍苦寒之地的东北军因拥有兵员素质和陆海空装备火力的双重巨大优势而自然当仁不让的位居第一,其次便是国民党中央军的嫡系部队了,尤其第五军、第十八军、新编74军等主力王牌,战斗力之强悍也是令人刮目相看的,接下来就轮到“除女人和金钱外无所畏惧”(冯玉祥语)的西北军和从万里长征加中央军反复多次的围剿绞杀中一路拼杀过来的中共红军,以及李宗仁和白崇禧二上将苦心经营的广西桂军了,二其他的各方部队在龙云峰看来都只能位列三流而已。
眼前的川军,则让龙云峰十分的感慨万千和难下决断。川军的装备极差,士兵脚蹬草鞋、背着斗笠、挎着老掉牙的“汉阳造”和“老套筒”,火炮重武器、交通、通讯、补给、卫生等设施保障基本是一样没有,后勤补给就是川军士兵背着的行囊和背包;而让身为现代德式军人的龙云峰最看不惯的是川军中陋习累累、军纪败坏,很多川兵是“吊儿郎当的双枪兵(破枪加鸦片烟枪)”。当初担任国军南京卫戍司令部参谋总长时,龙云峰亲眼目睹了从四川千里迢迢增援而来的川军第22集团军上下的寒酸和窘迫,一个连仅有士兵八九十人,武器只有一挺轻机枪和五六十支步枪。有的抢使用过久导致来复线都没有了,还有少数步枪机的枪柄用麻绳系着以防失落,武器之窳劣,难以想象。
在龙云峰看来,这种装备连一九二八年东北易帜前的东北旧奉军都远远比不上的川军,投入武装到牙齿的日军的厮杀战争中几乎是纯粹的送死行为。但事实却令龙云峰震惊不已,装备低劣的还不如刚刚结束长征后的中共红军的川军部队在京沪战场上面对穷凶极恶的日军居然毫无惧色,这些个头矮小结实的四川兵们在接到上峰命令后都毫不犹豫,前赴后继以血肉之躯硬扛日寇的钢铁战车。其中光是第二十六师在淞沪战场上的表现便令人啧啧称赞,在驰援“绞肉机”罗店的战斗中该师上下浴血奋战七昼夜,毙伤日军近千,全师参战前5000多人战至最后只剩不到800人;以饶国华中将为代表的川军将领们那视死如归的慨然报国精神也让龙云峰肃然起敬。
而此时中将脚下的长宁机场和其他四川各地的那些几乎在一夜之间便飞速修筑完毕的各个东北军空军机场也都是数万衣衫褴褛忍饥挨饿的四川民工们流血流汗,硬是凭着一双双长满老茧的手和简单的原始工具完成的;沿途川江上,随处可见赤裸上身的四川航运船工们挥汗如雨,吼着悲壮的号子彻夜不息地积极运输着士兵、军粮、难民和各种军需民用物资驰援前线国军抗战。这一幕幕,都让龙云峰的心弦淆然触动。
“多好的老百姓!多么好的人民!真的要牺牲他们掘堤放洪吗?”龙云峰的心头越发沉重。
遐思中,汽车已经到了宜宾郊外的国军川南防卫总司令部的门口,接到消息的邓锡侯中将和一干川军将领都已经在门外等候着。见到龙云峰、楚奇明一行人下了车,邓锡侯率众人一边大踏步走过来,一边在被阴云层层笼罩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挚诚的笑容:“龙司令、楚旅长,还有诸位,欢迎欢迎!”
两军将领们互相逐一庄肃敬礼并友好握手。“邓司令,军情如火,咱们就不要浪费时间说客套话了。”龙云峰跟着邓锡侯一起大步流星地迈入指挥室内,不待坐定便直接开门见山道,“现在我最关心也是最重要的是,一、前线贵军各部队究竟还能撑多久?二、川东南那四市的百姓还需多久才能全部撤完?三、渡河江的第二道抗洪堤坝的建设以及其他抗洪事宜完成的怎么样了?”
邓锡侯脸上的微弱笑意立刻重新被愁绪给淹没了,他叹口气,指着摊在桌子上的一面巨大的川省军用地图艰难道:“龙司令啊,我们那些上报武汉军委会的电文……想必你也知道上面那些文字都是经过反复斟酌修改的。咳咳……既然你以及亲自来了,那我就竹筒倒豆子实话实说吧。昨天起,黔、滇二省日军三个乙等师团约四万兵力分别从高县、叙永、合江这三处要地正式大举进犯我川省,日前已经频频发动了数次大规模的进攻。本来防御前线的我军第44、45两个军基本抵挡不了的,幸好贵方空军部队在昨天投入了对日军的空袭轰炸,加上贵军空降兵在鬼子的后方不断袭扰交通线和炸毁重要桥梁驿道,所以我军才能暂时继续保住并维持摇摇欲坠的防线。这些小鬼子的部队都很精于山地丛林作战,我川军上下是伤亡惨重呀……唉,最乐观地估计,还能撑到后天清晨。”邓锡侯越说越惨然,“龙司令,不是我川军将士畏战怕死,而是……而是实在撑不下去了……我们真的已经尽全力了……”
龙云峰看了一下手表,此时的具体时间是三月八日下午一时三十分,按照邓锡侯如此坦诚的说法,川军还能再撑一天一夜。
他点点头安慰道:“日军进攻的第133、138、 140三个师团的士兵清一色全是从日本北海道地区征来的伐木工人、护林民兵,且都经过重点作战训练,确实非常擅长山地战。贵军上下的英勇顽强早在京沪大战中,全国各界就有目共睹过的。邓司令,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需过分地自责,暂时的失利是不会影响到我们最终获得胜利的,那东南四市百姓的撤离工作和渡河江二线抗洪事宜做得如何了?”
邓锡侯表情略有点躲躲闪闪,一丝愧色慢慢涌上了他的脸庞:“渡河江二线抗洪事宜完成得还算好,王主席特地命令自贡和内江两地政府紧急调动了二十万民工,正在彻夜修筑防洪大坝和挖掘引水渠道;至于东南四市的撤民工作……这个、这个,唉,当地水路各个交通线都在超负荷运输,但由于时间太紧,到现在只撤走了不到三十万……”
龙云峰心头一紧,他扑在地图上用红笔慢慢勾勒出川、滇、黔三省交界的那片即将成为泽国的大片地区,焦灼道:“邓司令,我们预定的计划是:当边境贵军部队全线败退、防线崩溃导致日军大规模入川并且在我东北军增援部队无法及时抵达驰援的最后危急时刻,而迫不得已炸毁金沙江的屏山大坝放出长江洪流暂时阻击住日军并迟滞其入川进度。我们预计的的洪泛区为屏山下游和重庆上游之间的金沙江流域东南的泸州、宜宾二市以及自贡和内江的南方部分地区,而且还波及滇、黔二省,最后以渡河江为泄洪注入口的江道疏流洪水。
金沙江、渡河江,这两道江河之间是整整一个海南岛大的面积呀,这里原住居民有一百五十多万,可是现在居然才撤走不到三十万!时间还剩一天一夜,难道我们要让近百万无辜同胞葬身于长江洪流!邓司令,你我皆身为为国军人,安能忍心啊!”
邓锡侯的脸色难堪起来:“我立刻再催促催促……”
龙云峰立起身,转身对一旁的通讯副官命令道:“川省内的东北军空军给我不分昼夜全部出动,全力轰炸日军,增援前线川军部队!空军运输部队全力将武器弹药和粮食医药空投给前线部队!另外,再次发报陈旅长和吴旅长,敦促地面陆军部队加快速度赶赴前线!”下达完命令,龙云峰喃喃道,“希望能多拖延点时间,因为此时的时间就是人命啊!”
四川东南的山峦森林里,炮声如雷、战火冲天。震天的喊杀声中,军装被荆棘撕成一条条破布的一股股川军士兵端着步枪、挥舞大刀嘶吼着与闯进自己家乡的日寇奋勇厮杀,山林间此起彼伏爆炸开的硝烟火光映照着遍地交相枕藉战死的川军和日军士兵的尸体,各个双方短兵相接厮杀处无一不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空中战机轰鸣声冲破九霄云层,数百架双方的银色战鹰上下翻飞,格斗缠杀作一团。
入春的东北军空军航空兵们在竭尽全力战斗着给地面上川军兄弟予空中掩护,无数的子弹和炮弹呼啸着在航空机枪和航空炮的吼声漫天飞舞,被击中的东北军和日军战机接连不断凌空爆炸开来,或者拖着浓烟翻滚载入地面炸起一团又一团的冲天火球;激烈的空战中,数支东北军空军运输大队的运输机群冒着地面和空中日军防空火力的枪林弹雨飞临双方地面部队绞杀处,投下无数五颜六色的降落伞,那是大量支援地面川军部队的罐头、医药、被服和武器,以及一批批奋勇参战的东北军第十八空降旅的精英伞兵。
波涛汹涌的金沙江边,屏山城西北三十五公里处的龙华镇八仙山上,东北军第101装甲师师属工兵团被空军运输机直接运送到这里的三百多名东北军工兵和附近镇上征调而来的一千多名民工们正在全力为炸毁八仙山金沙江堤坝苦干着。此时日军的炮轰声已经隐隐从东面传来,时间紧迫的工兵们和民工们只好挥舞着工兵镐和工兵锹在江畔堤坝上挖掘装填TNT炸药的药室,金沙江防洪大坝由小石子和粘土构筑而成,因而挖掘非常吃力,许多官兵由于长时间苦干而致使手掌磨破鲜血淋漓;还有的崩断了挖掘器材的工兵们情急之下直接摘下钢盔继续挖掘。
被空投到这里的第18空降旅的一个伞兵营和当地的川军县防民兵营士兵们警惕地在江北构筑了十多处机枪、山炮阵地,扫射炮轰对岸试图乘汽艇摸过来的日军侦察尖兵。八仙山的空中每到中午便飞来两架东北军的“鹈鹕”中型运输机,给地面上的工兵和民工空投食物。此时天已入黑,江堤上亮起了一堆堆篝火和一道道手电筒灯光,军民们在潺潺江水的流动声里和浮动在云层中月光的照耀下仍然在全力苦干着。
八仙山濒临金沙江面的石崖上昂然立着一座背南面北、高三十二米多的巨型石佛,这座始建于唐代的八仙山石佛是全国第一、世界第三的立佛(仅次于阿富汗巴米扬的两尊巨型立佛,不过那两尊后来被塔利班用大炮轰掉了),也是龙华镇的著名胜地,在石佛附近还有一座小型的诸葛武侯祠。此时东北军工兵团团长郑金山中校(此人曾经奉龙云峰命令炸掉辽阳城墙,活埋了两千多日军)和当地川军县防民团团长苗大田两人正在祠堂内静静等待着来自上峰的炸堤命令。
“一共是二十个填药室,每两个之间相隔五十公尺,挖掘方向由大堤内侧向金沙江江床底部平行掘进,决口设计为外宽内窄,呈‘V’字形。预计掘至江底,决口可宽至十公尺左右。这样防水之际,洪水会从大口入小口出而不断增大压力,更容易冲垮大堤;而且我们选择的此处水段是金沙江的弯曲部,江水冲击力比起直流更加强大,因而对堤坝缺口的破坏也更加大,自然能让毁堤效果事半功倍。郑团长、苗团长,按照我们的进度,还有四个小时工程就全部完工了。一旦炸开,五个小时之内整个龙华镇和屏山城江全部被江水淹没。龙司令和邓司令已经让汽车运输队在镇上准备好了,三个小时后,掘堤部队和民工依序开始分批撤离。”从东北社会建设部工程局直接空运调来的詹专家指点着桌子上的毁堤工程设计图纸最后总结道。
昏暗的油灯火苗下,充当晚饭的两个土豆罐头被扔在桌子上都没有动。毫无睡意和吃饭心思的郑金山、苗大田听完报告都没有吱声,而是一起在闷头抽着烟,一个在抽“工农”一个则在吸旱烟。屋子里面的几名东北军工兵军官和川军民团队长也都沉默着,现场气氛压抑至极。心情极度沉重的他们非常清楚,这江堤一旦爆破炸开,那放出来的滚滚洪水长龙在阻挡日军脚步的同时,也不晓得会吞噬掉多少至极同胞的土地、家园、祖坟和生命。
半晌,苗大田抬起头,目光呆滞的喃喃道:“这、这要淹死多少人啊……”
郑金山难过地安慰道:“老苗,死人是肯定的。可是如果不炸开大堤放水,那大批的日本鬼子就会像决堤洪水一样涌进四川了!为了保卫四川,必须要有牺牲啊!”
忽闪忽闪的灯光中,在场的川军民团的军官们眼中都闪着泪花。
宜宾
川南防卫总司令部内也是烟雾腾腾,在场的川军将领们也都在用吸烟来压制着心里的不安和焦灼。此时外面夜幕中的炮声和飞机轰鸣声越发清晰和巨大起来,显示着前方战线正在不断被日军压向后方。
电话铃接连响起,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随着电话那头前线川军将领声嘶力竭的泣血报告声接踵而至:夜里十时十五分,川黔交界的重镇合江被日军攻陷;三个小时后,叙永也沦落敌手;三个防御要地到了子夜时分仅仅还有高县尚存。而日军第138师团和第140师团两部正连夜马不停蹄地追赶着败退的川军从合江、叙永二地蜂拥入川。
通往武汉军委会的军用专线电话再次撕心裂肺地响起,在指挥室内来回走动坐立不安的邓锡侯抓起电话。听筒那边响起了最高当局侍从室副主任林蔚少将的声音,这已经是他代表蒋介石第六次询问川东南战局以及掘堤放水计划的进展了。
“请委员长放心,卑职一定完成任务!不惜一切代价和任何手段,坚决阻敌于川省之外!”邓锡侯的话中隐然已有破釜沉舟之势了。
放下听筒后,邓锡侯又拿起另一部电话:“要44军副军长王铭章……之钟老弟(王铭章字之钟),下载时凌晨三点十五分,你给我一句痛快话,高县究竟还能守多久?”
王铭章沙哑的声音伴着剧烈的咳嗽和那边近在咫尺的爆炸扫射喊杀声一起传来,“钧座……咳咳……部队已经全上去了……顶多、顶多还能撑三个小时……咳咳……”
邓锡侯神色黯然地放下电话望向坐在桌子对面的龙云峰,后者的脸色和他一样地沉重。事情已经明摆着了,还有三个小时川东南防线将全面崩溃,而东北军的地面部队抵达这里参战仍然是遥遥无期,行军最快的第45旅也刚刚才到达州,距离这里还有三百公里。掘堤放水似乎已经是无可避免的唯一阻敌之举了,但此时仍然还有超过六十万德川东南百姓尚未来得及撤离。一想到这里,邓锡侯顿时浑身无力。
“晋康老哥(邓锡侯字晋康)。”龙云峰涩然开口道,“我知道你心里犹如油煎火烤,我也是很不愿意下达那个命令的。当初我担任南京卫戍司令部参谋总长之职时,当南京沦陷之日城内仍有几十万民众因为我的指挥不力而被弃置于日寇屠刀之下,每每想起我都悔恨不已;而现在,我又要再复此举下令弃四川百姓于洪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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