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武士情人全集已完结》第20/139页


世事就是如此难料。我想着,轻轻地把枫叶吹出窗外,从哪里来就回归哪里去吧。其实我一直在静心等待着某个身影的出现。这才是我今晚的使命,可是我心里却隐隐希望他有事耽搁了不会来。

悠扬的乐曲响彻了整个大厅,男人们抽着雪茄烟,手捧着酒杯,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讨论从古巴走私军火的暴利,日本政府的新动向,还有尤利西斯将军把南方盟军逼出田纳西州后已经兵临亚特兰大了。福特先生还慷慨激昂地引用了英国诗人拜伦的一句诗,“全国就像上了子弹的枪,许多手指头都在动,都想扳动枪机”,来形容美国形势的风潮涌动。我一边陪母亲和一些太太们闲谈,一边竖起耳朵聆听他们谈话,负责照顾我们起居的女佣苏珊对这些很在意,总缠着我问从美国来的过期报纸上讲了些什么。她是个来自田纳西州的黑人。

聚会的话题大多是围绕在林肯和他颁发的《解放黑人奴隶宣言》上。参与讨论的人里南北双方夹半,美国男人总是言语粗暴又过于直接,全然没有英国人的温文尔雅。我有听父亲说起美国现在的时局,南方的军队眼下是节节败退,作为共和党党员的父亲十分高兴。他一高兴就会找他的好友蒙贝利先生分享好消息。

说到蒙贝利先生,我还在疑惑这样的场合他怎么会不出席,抬头正好看到满面春风的蒙贝利先生走了进来。他今天无疑是备受瞩目的焦点,话题的宠儿,因为他身边小鸟依人地站着一个穿着艳丽和服的日本女人。我认识她,鹧野小姐。之前借住在蒙贝利先生的房子里时,我就见过她很多次,涂着厚厚白粉的脸上永远是一成不变的表情。听说她曾是太田新田的艺妓,只是现在因为年纪大的缘故,已经隐退了。她很少说话,一开口那奇怪的发音有种装腔作势的感觉,就算微笑也只是双唇一抿,头轻轻一点,就再无别的了。蒙贝利先生很喜欢她,对她有点像对妻子的样子。从这一点来说,蒙贝利先生也是个异类,社交圈里那些荒唐不羁的感情事谁都无权指责他人,但有点身份的人鲜少会把对日本女人的宠爱表现出来,就算有也只是私下当作调剂口味的玩物而已。我对蒙贝利先生的方式不发表任何态度,只是我没有料到他今天会带这个女人来这种公开的社交场合。

果不其然,他们两人一进来就引起一阵窃窃私语。

“天啊,真是太荒谬了,竟然把日本女人也带过来。”

“听说他们一直出双入对的,那个女的已经搬到了他山手高地的寓所里了。”

有女人的地方总是热闹得如同战场。尤其这里还聚集了一群除了沙龙、舞会之外就不知道如何打发时间的女士们,异样的眼光和各种非议一直伴随着他们。我注意到了,连身为他老朋友的父亲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大概觉得蒙贝利先生太胡闹了。不过,蒙贝利先生本人似乎毫不介意,他很自然地把鹧野小姐引见给各位同僚认识。当他亲热地拥抱着我父亲时,我父亲虽然很不高兴,但还能说什么呢?

可是别人都是像看小丑一样打量着他和鹧野小姐,尽量地保持一点距离。我甚至听见今晚公认的舞会公主,艳绝全场的福特姐妹花不屑的嗤笑声,瞥鹧野小姐的那种傲慢眼神仿佛是在看她们家的黑奴。

初到日本时,我和母亲曾蒙蒙贝利先生的周到款待,因此我无论如何都得过去和他打声招呼。蒙贝利先生看起来很高兴,他对我说:“史密斯小姐,欢迎再到我家做客。”鹧野小姐也对我点头,算作行礼了,粉白的脸上依旧是看不出表情。

我以为我会听到福特小姐等人对我的讽刺,她们常常这样。可是出乎意料地,她们俩这次没有特地走到我边上来挖苦我。转过头去,我便看见她们俩正围在一个男人身边娇笑着说话。那个男人看起来年轻英俊,有一头金色柔软的头发,湛蓝的眼睛深邃如夜海,穿着一身优雅而贵气的礼服,正在微微倾身和包括她们在内的一些小姐交谈。他嘴角浮起的笑容慵懒,目光浮动,看起来温柔可亲,可是我总觉得他实际上是漫不经心的,似乎他已经习惯了女性的殷勤。

然后,几位先生纷纷上前和他拥抱,他微微笑,跟所有人一一问好。布朗宁夫人赞叹:“这就是基德敏斯特男爵先生,看啊,他多么彬彬有礼,多么富有魅力。我要是能年轻二十岁,一定会爱上他的。”

是的,他很光彩夺目,他的出现成功地吸引住了大家的注意,蒙贝利先生也因此可以喘口气了。我远远望着他,也许我的眼神过于灼热而带着一点挑衅,他似有所察,抬眼朝我的方向看来,依旧是露出那大众情人一般的笑容。我没有回应他,刻意地把头转开,走回母亲身边。

母亲握住了我的手,暗暗地使劲。她对这位年轻的英国男爵十分满意,如果能成为她女婿就更好了。她已经和我念叨了快一个月了,不断叫我要把握机会。我总是要结婚的,如果母亲能够满意,而我也喜欢,那么皆大欢喜的结果再好不过了。想到这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变得很沉。真是奇怪。我想,如果只是偶然地接近,刚刚好遇上的话,我的少女心一定会为他沦陷。我那时还很天真,是不是?可是他不但不会讨人厌,还几乎赢得了所有人的好感。我仔细观察了下,他和任何一位小姐或者女士都保持着谦和的态度,不会拒绝任何人的善意,很有绅士做派。

我终于向我母亲点点头,捧起酒杯,慢慢地走到离那人五步远的地方,不看他,也不喝酒,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音乐,轻轻地摇晃着杯子里琥珀色的液体。

过了一会,我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一个悦耳的男低音:“你好,这位美丽的小姐,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不用回头,我就猜到了。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个温柔又遥远的男人,基德敏斯特男爵,英国公使奥尔柯克的得力助手。那时他刚刚二十五岁,牛津大学毕业后就来到了日本,据说他的家族在南非有好几口金矿。他是受邀从江户赶过来参加舞会的,但具体还有别的什么事我就不清楚了。

眼前这个男人英俊多金、前程似锦,为什么不可以?

没有喜悦,也没有紧张。我尽量优雅地转过身,眼睛从下往上扫,矜持地伸出了我的右手。

他轻轻地吻了一下,便揽住了我的腰。在《蓝色多瑙河》的旋律中,我感觉自己像一朵月光下的蔷薇花,盈盈地绽放在他修长润泽的指间。

每一个旋转,我都能感觉到他带着雄性强悍气息的呼吸从我脸颊边擦过。每一次摆荡,我都能听见我的心跳如大海的潮汐时起时伏。

他在耳畔旖旎低语:“告诉我,小姑娘,为什么会喜欢那样烈性的酒?那可不适合这么娇俏迷人的少女。”真是个调情的高手。

借着身体的倾斜,我反问他:“告诉我,男爵先生,为什么会和我跳华尔兹?这可不适合含蓄内敛的绅士。” 维维安曾告诉我,对待骄傲的男人,要比他更骄傲才行,这样才能挑起他们征服的欲/望。

果然,我听见他愉快的笑声,还有充满磁性的低音:“我能否有幸知道小姐的芳名?”太过于贴近,我闻得到他身上混杂着白兰地酒味的紫罗兰香,太过浓郁,我有点耳根发热。

我后退一步,轻声说出自己的名字。我看到母亲正慈爱地望着我笑,眼里满是期待。

母亲已经开始在担心我的婚姻问题了。虽然之前也曾考虑过休斯顿,但她还是更希望我能嫁给一个英国人。和大多数英国人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一样,她从骨子里就没看得起美国人。纯正英国血统的骄傲感,让母亲和父亲这边的人相处得不是太好。就像我的舅妈和表姐妹们,看到我时总是高高地仰起头,生怕别人看不见她们也有下巴。不过,她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偶然邂逅我的父亲,并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的。她不舍英伦雅致静谧的环境,想要我能过上体面的生活。基德敏斯特男爵无疑满足了她所有的期待。

舞会进行到高/潮,基德敏斯特男爵便邀请我和他一起去花园里走走。我迟疑了一下,准备拒绝,因为我记得小时候叔叔教我钓鱼时说的话:“想要钓大鱼,一定得有耐心,不能急躁,要学会等待。”但看到两位福特小姐愤怒的眼神时,我立刻改变了主意。于是我和他保持了点距离,一前一后地走过长长的过道,晚风吹起了垂在落地窗边的米色窗帘,好像飞鸟翩跹一般。

“你在害怕我吗?”他温柔地问。

“不,我只是想让你觉得我在害怕你。”我回答得像是很坦率。其实不完全是这样。

他眨了眨眼睛,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很抱歉,我可以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这样,你才会自己走到我身边来请我跳舞、散步。绅士都很在意自己在女士们心目中的印象,对不对?”我想他一定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直接的答案。不过我有所保留,赌局上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掀开自己的底牌呢?

他有点啼笑皆非,凝视着我,然后俯身亲吻了一下我的脸颊,柔声说:“要让我说什么好呢?嗯,真正的绅士,应该让可爱的小姐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充满自信,看来我还有很长的路程要走。还有,无论如何,小女孩都不要喝酒。”

那一瞬间,我那小心防备的心差点溺毙在这个英俊男人夜海一样深邃的眼睛里。紫罗兰和白兰地的气味糅杂在一起,发酵成另一种莫名的情绪。就算我如何有自知之明,明白这个男人不过是在逢场作戏,可是我不能否认他真的很迷人。

我只是想达成母亲的心愿,哪怕只是做个样子给她看也好,成跟不成并不是太重要。他很狡猾又懂女人心思,跟一个很不简单的男人在一起,我没有安全感。他一定见识过不少女人。在他面前,我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孩。

于是我们聊着诗歌,聊着英国,慢慢地走在花间小径上。其实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有秋风,有花香,有音乐,领事馆的房子装不下满室的喧嚣,所有的声浪扶摇而上,震得繁星点点的夜空一闪一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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