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武士情人全集已完结》第54/139页


好一会儿,终于停下来了,女人问:“不怕她突然醒来吗?”

男人说的话我想不起来了。他的声音我在哪听过,那么熟悉,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大概因为我真的醉了吧。十之八九是在做梦,我脸一热,又昏昏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苏珊?”支起身体,就看到了苏珊坐在窗前打盹。她耷拉着脑袋,靠着横椅,手里的《圣经》掉在了地上都没发觉。

我轻手慢脚地起身,移到她身边,蹲下去捡《圣经》,摊开的那一页正好是一副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插画。我直直地愣住了,有一个人曾好奇地问我:“原来你看这个啊。为什么他不穿衣服?这是在做什么?”他见我生气了,还天真又笨拙地安慰我:“近藤先生偶尔也看看风俗画呢。”我在维维安那见过这种以刻画男女之事为主题的“浮世绘”。

真是个让人想讨厌又讨厌不起来的家伙。他现在正在做什么?

窗外树影斑驳,清风送香,金色的阳光欢快地跳跃于指缝间。微凉的夏日午后,我在想念某个人。就算伦敦大桥垮下来了,我的思恋依旧隽永。

两天后,我带着沉沉的心绪和父亲以及他的几位同僚一起踏上了前往京都的路程。

那是一段又长又短的、像黑白的钢琴键上下翩跹的旅程,我难以想象我再见到他会是怎样的表情,会说些什么,该给个拥抱还是装作不认识。一路上,我都望着郁郁葱葱的山林发呆,前方尚是未知,我期待着能够远远地见他一面。哪怕不能再见,呼吸着同一座城市的空气,也足够让我兴奋的了。可是我从没有想过重逢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抵达京都的时候,是一个燥热的夜晚,空气里隐隐流动着不安的气流。我不知道京都的夏天也可以这样闷热,不一会儿就开始汗流浃背。但是这种情况只发生在我身上,其他人都是安然自若的样子,唯有我不断地胸闷轻喘,口干舌燥。

前来接洽的幕府公用方在自己的私邸接待了我们。一直到了大门口,我们才趁着夜色进了那座临近堀川河的大宅子。那里很安静,我可以很清晰地听见一种名为“龙笛”的乐器在晚风中呜咽的声音,还有河水流动的哗啦声。

那座宅子的主人是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他听随行的小林先生说我会日语,感觉很稀奇。尤其看我专注地听着龙笛,过了好一会儿,他说了一句大概只有日本武士会说的话:“如果细细地听,也许还能听到花瓣落地的声音。只有那么一瞬间,但是真的很美啊。”我当时没有理解他们的这种情怀,可是出于礼貌,我还是点头对他微笑着说:“是啊,我也很喜欢那种美丽。”

他正想和我再说话,突然一个家臣模样的人进来向他行了一礼,就凑近向他禀报了什么。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手中的折扇狠狠地摔在地上,沉声喝道:“真是可恶至极!”

家臣已经退到一边去了,冷静地回答:“守卫官大人已经交给新选组去处理了。”

我的脑子一下子轰隆隆地响了起来。

主人慢慢地合上双目,再睁开时已是犀利狠辣的眼神。他慢条斯理地捡起扇子,声调毫无波澜:“要留一个活的。”

然后,他又恢复彬彬有礼的仪态,对我们略微鞠身,大概说了几句很客套的话,让他的家臣来招待我们,就缓步离开了。

我偷偷问父亲这个人是谁。他低声说:“京都所司代松平定敬,也是伊势桑名藩主,幕府里很有权势的人物。”

我一点也不关心这个人,我不过是想要通过他去了解另外一个人的事,比如那个人平常都可能接触到一些什么样的人。

心里永远都安分不了,这个夏夜实在太过于异常,仿佛不出去走走就难以平静下来。小林先生总是我最好的遮掩。他不需要作陪父亲他们和松平定敬的家臣的宴席,我也绝对没可能出现在那种场合的,于是我又拉着他跟我做伴,上街走走。

小林先生对我的想法感到十分慌乱,他一直反复强调着眼下的京都治安有多么乱,到处都是杀人和放火,坚持攘夷保皇的长州浪士和效忠将军政权的幕府武士两个集团之间的厮杀日益白热化,像我这样的外国人一出现在街头是很危险的事。

我对他说:“我有一个办法。”那是维维安教我的。我让他帮我找宅子里的女仆要一身尽量长的和服(相对于我的身高来说,日本女人实在太矮了),以及一顶市女笠。

一点也不难办到。等我换好了衣服,戴上了斗笠时,小林先生皱着眉头说:“是差不多,但大晚上的戴市女笠出门,无法不让人觉得形迹可疑啊。”

我摆摆手,不准备理会。他又问:“难道不能只坐在马车上或者轿子上吗?”他对我保证再三,说坐轿子舒服又有趣,可是我还是不愿意。

我说:“这么繁星满天的夜晚,坐在轿子里是不是可惜了?”完全是维维安的口气。

那是个怎样的夜晚呢?

记忆里,我看到堀川河上飘起的竹制浮灯,一盏连着一盏,火光烁烁,别有生趣。小林先生说:“过几天就是祗园祭了,在京都可是一个很盛大的节日呢,到时会更加热闹的,还可以看到漂亮的烟火。”

我们一前一后地步行,沿路看到形形色色的人:烂醉的带刀男人搂着香粉味浓重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进了一条黑暗的小巷子里去;居酒屋里,一言不合的两拨人掀了桌子拔刀相向;欢乐蹦跳的孩童在街头无忧无虑地嬉戏,冷不防有一脸焦急的母亲颠着小碎步上前匆匆地挨个领走……我们的耳边从未停止过尖叫和浪笑,赶路的人脚步匆匆,充耳不闻,生怕会被夜魅引向无法回头的地方去。

我早该习惯了。那时的京都,它的绝望和恐惧疯狂地滋长在一个个人心荒芜的暗夜里。一面是买醉偷欢的男男女女,一面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武士。是的,这是一个刀剑的时代,以刀为生的武士们在两百多年的平和岁月里沉寂了太久太久,他们好不容易等到了这样一个可以重新证明自己的时代,个个慷慨激昂、从容赴死,甚至把死亡当成一种无上的荣耀。

然后这一切都抵不过那悄然而至的真正的“杀气”。

不是没有人注意到我奇怪的装扮。在走到原来维维安租住地的那条街上时,冷不丁有一把刀横在我们面前,我猛地吸了一口冷气,和小林先生同时倒退一大步。

那人穿着浅蓝色的外褂,墨色的宽大裙裤,一手握刀拦住我们,一手把另一把刀随意地扛在肩膀上。他虽然面带微笑,可是语气却是冷冰冰的:“这么诡异啊,到底是什么人呢?”他的刀并没有出鞘,可是我全身不禁抖索了起来,不仅因为畏惧,更因为那股可怕的暗藏的气势。

周围突然寂静无声了。

我这才发现,周边的人都是远远地避开这里。他的身后或站或蹲,零零散散,有几个同伴冷漠地看向别处,似乎并没有多在意我,但是我感觉,只要我回答不上来,立刻会有人挥刀砍掉我的头,手法就像那个人一样狠厉。

“新八,好久不见。”我没有揭开面纱,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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