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了我》第1/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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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冒充我的人多如牛


那个冷秋天啊
你要衣冠楚楚地做人
―― 王小妮


有一个专门写恐怖故事的人,他长相周正,偏瘦,眉毛很重。
现在我要给他起个名字,那就叫他周德东吧。(写到了自个儿的头上。)
我就是周德东,周德东就是我。
这名字还真我自个儿起的。小时候,父母把很多写字的纸片摆在我面前,让我抓,我就选了这仨字。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创作,绝对大手笔,这仨字气势磅礴,不是一般人能排在一起的。
但有时候,周德东不是我。我的意思是,冒充我的人多如牛。
连我这样的人都有人冒充,说明在这个世上混得不如我的人多如牛毛。
下面,我讲几个故事。
在山西那个产煤的城市,有一天,发生了一起非常恐怖的血案,有一个挺瘦的人专门挖孩子的心,死俩了。案发后,全城大恐慌。变态者混进了盲流群,销声匿迹。警方连夜搜捕。
警方在火车站带回一批又一批没有证件的人,最后关不下了,把一所职工学校也当成了临时滞留所。
一间房子里,关押着6个人,其中有个人长得挺瘦,眉毛很重,穿着一件怪兮兮的黄风衣,只有他好像不怎么害怕,他不像其他民工那样眼睛溜来溜去,他一直闭目养神。
天亮之后,终于来了警察,一男一女。那男警察一脸横肉,和这群盲流比起来,他更像个坏人。那女警察长得不算漂亮,很威风。
他们让6个可疑的人全蹲在地上。
男警察冲这6个人念了几段关于盲流的文件,神情很冷漠。他最后说,这次血案不同平常,所有涉嫌人员都要先收容,等查清案子,再把与血案无关者遣送。
这时,女警察发现那个挺瘦的人偷偷地看她,她有些不高兴,大声说:“看什么看?呆一边去!”
男警察注意到了这个人,对他一指:“你,姓名,哪里人,职业。”
挺瘦的人平静地说:“周德东,东北人,作家。”
男警察不看书,他很瞧不起地问:“作家?你有啥证明?”
“没啥证明。”
男警察:“没证明你就是盲流,现在很多盲流都是作家。”
说话间,那女警察抬头问:“谁说他是周德东?”
她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又是一个读书喜欢记作者名字的人,(她甚至能记住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她正巧读过周德东的书,正巧记住了周德东这个拗口的名字。
挺瘦的人很友好地朝她笑了笑:“我,是我。”
她很怀疑地看了看这个蹲在地上的人:“你的身份证呢?”
挺瘦的人:“我去考察西路军走过的地方。在古浪那疙瘩,我的身份证被人偷了。”
她又问:“你能说说你写过什么文章吗?”
挺瘦的人流利地说出了几篇作品名。
那女警察对男警察小声说:“他是作家,我担保。”
男警察对挺瘦的人挥挥手,不耐烦地说:“你可以走了。”然后,他又讯问下一个。
挺瘦的人走出关押地,长吐一口气。空气无比新鲜,女人真美好。
身后有人叫他:“哎――”原来是那女警察追了出来。他就停下了。
那女警察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我想请你去我家做客,可以吗?”
挺瘦的人想了想,说:“可以啊。”
在路上,女警察告诉他,她叫房丽。她老公叫吴进忠,是个教师,他对文学很痴迷,多少年了,就是写不出成绩。
她说:“周老师,我希望您以后能帮帮他。”
挺瘦的人说:“这事儿我能整明白。”
到了房丽家之后,她老公吴进忠听了太太的介绍,十分高兴,他忙前忙后,又递烟,又沏茶。
挺瘦的人坐下来就开始谈文学,谈霍桑,谈博尔赫斯,谈伍尔芙,谈乔伊斯,谈斯蒂芬・金。谈当前大众对纪实类文学的热衷,和对虚构小说的疏远……
那天,挺瘦的人一直说到吃晚饭。他那快饿瘪的肚子,终于被丰盛的饭菜塞满了,甚至还打了嗝。当晚,善良的小两口挽留他住下来。
次日,他要离开了。
房丽留不住,就只好泪眼兮兮地送他上路。
临走,吴进忠挑了一些稿件给他,希望他能推荐一下。
挺瘦的人说:“你们等信儿吧。”
房丽看他的黄风衣太破了,把老公的一件黑风衣给他穿上。又拿出三百块钱,硬要他带上当路费。挺瘦的人不要,房丽坚持塞进他的口袋。挺瘦的人就说:“以后我会还给你们。”
挺瘦的人离开后的当天下午,房丽把他留下的那件黄风衣扔进垃圾道的时候,不经意地看见那风衣上的束带上有淡淡的血渍……
这个人不是我。这个不是我的人离开大同之后就消失了。
有一天,我莫名其妙地收到一本杂志,不知道是谁寄的,叫《云冈纪实文学》,上面有一篇文章,是那个挺瘦的人写的,讲的就是这件事,在文中,他向我本人以及房丽一家谢罪。
这个人署名爱婴。文后还有通讯地址,他是吉林公主岭人。

海南那个岛。椰子树。一圈大海。满街晃动着脸皮越来越厚衣服越来越薄的女人。
《特区报》社。来了一个挺瘦的人,他说他是一个作家,叫周德东,他说他的钱丢了,他说他希望报社借给他路费。
一个记者讽刺说:“我在一个笔会上见过周德东,他没你瘦,也没你胆大。”
办公室的人都笑。
挺瘦的人有点慌乱,说:“我想你以前见的那个是假的。”
那个记者就晃着脑袋问:“那你把身份证拿出来让我看看。”
挺瘦的人不好意思起来,小声说:“我整丢了,正在办。”
那个记者又补充一句:“周德东也没你幽默。”
挺瘦的人退到门口,还不死心,说:“我最怕的就是――假的被当成真的,真的被当成假的。”
那个记者正在赶写稿件,他已经不耐烦了,喷出一个字:“滚!”
挺瘦的人翻了翻眼,尴尬离去。
这个人是我,真是我。
这次尴尬的经历,发生在3年前的夏天。那个夏天贼热,满大街的人都吐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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