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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但是从张搴的抖动声音中,任何人也听得出他心情的激动起伏:「我母亲?…安妮修女!」
「你母亲…是位...非常了不起的女性。」修女的口气像是飞鹰遨翔的高空,瞬间滑入幽暗的山谷。
张搴此刻的心情错综复杂。这是他四十多年来,头一回有机会从外人口中探得关于自己母亲的消息。一时却有近乡情怯,不知如何启口。金玉珍看出同伴心中的煎熬及为难。
「张搴...你不想问安妮修女关于你母亲的事吗?」
挣扎了好一会。张搴终于启口:「修女,请你告诉我。」
「怎么…你父亲没告诉你?」修女讶异又不解地看着张搴。
「父亲告诉我的不多…应该说是很少、很模糊。每回我问起母亲的事,父亲总是变得沉重无比,很痛苦…我就不敢也不愿再问下去…伤父亲的心。」
听了张搴的解释,修女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也难怪!…别怪你父亲,我想…你父亲是伤的太重了。他太自责,认为是他害死了你的母亲。唉…这事怪得了谁?你父亲怨自己太年轻,太自信,太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听从你母亲的劝告,提早离开北京城去外地避难,也许这憾事就不会发生…但这事谁能料得到呢?当年要不是有教友冒死前来通知保罗神父,只怕…我也早去天堂见上帝,哪还能今天和你在这里重逢。人生啊…」
「是无法预料….也无法安排的!对不,修女。」
「是…是。小猪子你...说得对。」
「修女,请您告诉我母亲的事吧!我已经在这阴影和疑问下整整忍了四十二年。」
从张搴的眼神中散发出为人子的无限渴望。
「小猪子…你真想知道你母亲的事?这可是段令人心碎的故事…」
张搴语气颤抖的回答:「是的!我想我有权利,也有责任去寻回属于我自己的记忆。」
修女默默地望着张搴。情绪一下子又陷入回忆的苦楚中。
「那是一个在动荡年代下,美丽又悲伤的故事…」
第29章 京华烟云
北京1899年(清光绪二十五年)
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诡谲气氛,迷漫充斥在世纪交替的北京城里。这座中国的千年古都,正处于一个内外交换,新旧交错的冲突年代。连串的误解及冲突,似乎都在为下一个更大的风暴铺设着导火线,新风暴正在酝酿着,烽火已是箭在弦上。
近些年来,对外战事接连失利,天朝子民以往那份自满的骄傲,早已被外来客糟蹋地不复存在。洋人们仗着船坚炮利,不断地在中国开埠租地。绝大多数的百姓对这些外来征服者既恨且怕,愤怒沮丧的矛盾心态与日俱增,仇外的种子在各地宛如野火般四处蔓延。
紫禁城内的中国统治者,对于这些外来的不速之客更早已是怨怼丛生,特别是在光緖皇帝向他那至高无上、权威无比的亲爸爸-慈禧太后挑战失败后(戊戌政变1898年),怨恨更是到达了极点。洋人无视于这位实际掌握中国最高权力的女人,屡屡藐视她的权威,更是严重触犯了中国最高统治权力的禁忌。
尽管多数的洋人,受到法令的特别保护;但是,北京城的胡同暗巷,对于落单的洋人,仍然充斥着潜在的致命危机。每一位初来乍到北京的外交人员,都受到口头告诫和正式的书面背忘录,警告他们避免在逗留出没在这些危险的地方,免得惹祸上身。
只是,并不是每一位洋人都这般循规蹈矩。至少,眼前这位独自坐在北京茶馆里的年轻驻京美国外交官,这些警告对他显然是多余的。这名大胆的年轻人英文名字叫DaveJ.Champion,他入境随俗给自己取了个中国名字叫大千。意喻自己的志向便是探索这个大千世界。年纪轻、胆识高,时常带给大千一些预料之外的麻烦,却也屡屡依赖他的智慧、勇气及运气解决他的困扰。
大千身材中等,高约一米七五,生着一双浓眉大眼,充满书卷气息。这个身高在一般的西方人当中,一点也不特出,但倒是颇为符合目前出使地区中国的情况;因而身处在京师的胡同里,身材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异样的眼光。
大千来自美国东岸,康乃狄克州、新海芬(NewHaven,CT)的教育世家。父母亲都是常春藤名校的教授。不过他对学术研究及教职没有太大的兴趣。他最大的兴趣,便是探索世界。这也是他选择成为职业外交官的主因;既可满足他周游列国的梦想,又可探索他心中的大千世界。
大千不辞千里来到地球另一端的中国,有着一个像小说般的传奇缘由。九年级那年,小区图书馆的管理员,父母亲的好友,山姆先生听了大千伟大的志愿后,随手找来一本马可波罗游记(IIMilione)给大千,开玩笑地告诉大千,如果他对于当哥伦布(ChristopherColumbus1451–1506年)第二没有兴趣的话,或许可以考虑成为另一个马可波罗(MarcoPolo,1254-1324年)。当年老山姆先生一句无心玩笑话,却影响这年轻小伙子的一生。大千当时便下定心愿,有天一定要造访这个马可波罗笔下的东方神秘大国,和亲临世界之都,繁华一世的大都城。
大千后来果然得偿宿愿,奉派来到了中国。只是这时的中国,早已经不叫大元帝国,改了国号叫大清帝国。大都城也成了今天的北京城。虽然这些年来的战祸,北京城繁华落尽风华不再。和马可波罗笔下的世界之都不可同日而语。但对于一位初来乍到的小伙子而言,北京城依然是处处瑰宝。
就拿这小小茶馆来说吧,和新英格兰的茶屋,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茶馆里头正表演着京韵大鼓,简简单单的伴奏、半说半唱的韵白,时而浑厚、时而婉转的唱腔,加上通俗的曲文、典雅的段子,对于大千而言,无一不是充满了令人向往的异国风情。
只是,这一切都比不上台上那位正表演着段子的东方女子来得吸引人。娇小纤细的身材,搭着一双单眼皮的灵活眼珠子,秀气的脸颊薄施脂粉,益发地清新自然,她叫小菁。小菁这份清清淡淡的中国美感,大大有别于以往观念里那些浓妆艶抹的西方仕女。这份看似清楚,却又带些距离的朦胧美感,叫大千一有空闲,便往这茶馆里钻的主要原因。
每回上茶馆,大千总是身着唐装出入,行事尽量低调,避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大千通常选择离看台有一小段距离的桌子上,隔着些许距离欣赏小菁姑娘的演奏,刻意避开一个洋人可能引发的注目及麻烦。
接近看台中央的几个好位子,也早被固定包下来了。这位长期包租的客人,当然也不是个泛泛之辈,听说是肃亲王府的贝勒。而这位贝勒似乎也有着和大千相同的理由。
一个多月来,大千只要有空便往茶楼里跑。这天的曲目是大西厢。小菁姑娘演出落幕后,大千跨过层层人群,朝后台走去,希望能与小菁姑娘见个面;但事情并未如预期的那般顺利,就在台前几步,叫人拦了下来。
「这位先生,后台是不能进去的。」
一名伙计拦住大千的去路。
「我只要和小菁姑娘说几句话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