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醉全集》第139/250页


那笃定清明的神态,就好像在嗤笑一个妄图变出花样的丑角,看他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不知为什么,这个人的姿态,总能轻易激起自己竭力按捺的情绪。余承天不禁忘情地狠压住了扶手,“你确定朕要害你,还在我历越待那么久,计划和亲之事。今天还和我那个逆子一道闯宫,你究竟意欲何为?”

空气一瞬窒住,对面黑玉般的眸子深似冥夜,嘴角扬起讥嘲的弧度,“问了这么多无用的话,皇上倒不如问一问,本相究竟姓甚名谁。”

“姓名?”颐指气使的声音顿了顿,头一次开始带了颤音,“你不是立渊公子莫怀臣?莫非,你姓……丰?”

对面的男人终于收了笑,白衣澹澹,陡然凝为纠结疯狂的杀机,冰冻着赫赫雷霆。

余承天倒抽了一口气。晃了晃眼,那张记忆中逐渐褪色的面孔,与眼前的容颜终于重合了――英气,孤傲,还有坚定无转的执著。只是他比那个人更加文弱俊美,举止儒雅更似一位文臣。自己一直怀疑他,一直想除掉他,原来这直觉全然无错。

起身一个箭步,狠狠揪起莫怀臣胸口的衣襟,他失控地咆哮起来,“不可能,丰家当年那个臭小子早就在凌江里淹死冻死了。丰从逸贪生怕死投敌叛国,丰家被诛了九族,一个也没有活下来,通通死绝了。你有什么资格来这里叫嚣?”

眼前那人鼻孔放大,愤怒惊惶,那神情好像无数次的梦中,被他斩落头颅的一瞬间,如此怨毒而接近。

莫怀臣的呼吸不由气促,他毫不费力地回手反拧了余承天的腕,目光冰冷无伦,“余承天,你敢这样说?你当年为了谋夺皇位,设计诬陷我生父,害他含冤枉死英明扫地,害得丰氏一门被屠杀殆尽死无全尸。那时我才八岁,被青姨冒死搭救,落入凌江漂流了一整天,在一艘简陋的渔船间频死高烧了三天三夜。但是我还是要醒来,猪狗一般挨着日子还是要活下去,因为我对我的父亲,母亲,青姨,还有被你亲手杀戮的一百多条人命发过誓。我一定叫你好好品尝他们曾经遭受的痛苦。被背叛,践踏,被最亲之人覆灭的痛楚。余承天,到了今时今日,你还敢说我父亲是叛国贼寇,说我丰氏一族是罪有应得,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他没有提高声间,那字字句句,却尖锥一般凌厉定在余承天错愕的面容之上。十几年的含恨孤绝,十几年的压抑隐忍,此刻一动,便掀起撼天惊澜,狂疾的力道几乎要拧碎余承天的骨骼。莫怀臣的面色却一片苍白,只有一双乌眸奇异的亮,迫着余承天不放,“你敢说?”

“我……”余承天纵横一世,此刻却被他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之人就似催命的阎罗,枉他自负枭雄,算计一生,却陡然发觉自己在那人的复仇大计中变作了一介蝼蚁。

原来,绝望是如此滋味么?他会要他的命?还是会用什么残酷的法子折磨他?余承天忽然怕了――他怕死,他怕痛,他更怕会受到生不如死的屈辱。他怕得牙齿都开始互相磕着打起架来。

越是自命不凡的人,越是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失意,因为那比千刀万剐了他更令他难受。

余承天猛地心率齐噪,血脉里乱套一般乱跳乱涌,面色陡然变作紫金,他只能大口喘着气,勉强盯着莫怀臣,“药……”

莫怀臣却毫不动容,“我的父亲是不是被你所害?”

“药。”

“我丰家是否被你污蔑?”

“给我……药。”

九重宫廷,忽然扬起一阵狷狂的大笑,悲凉的声音惊飞了梁上一对鸟儿。却被层层富丽堂皇的纱幔一道道沉淀,最终只在静室中消匿不见。

语如冰,仿佛就是为了摧毁那个瘫坐在地上的人最后的意志,“想要药?一会儿你的好儿子自然会给你吃药。放心吧,你不会死,吃了药,你不过就变成一个神智失常的傻子,吐了口水再自己舔干净,给人跪着要求一碗白米饭,三岁孩童都可以嘲笑你的痴呆。不过,你也未必就能这么顺利地痴呆下去,因为你还有另一个好儿子,他恨不得你早点归西……”

余承天喘得说不出话来,胸口好像个破风箱,浑浊地一呼一吸。面容灰白地死死揪住莫怀臣的衣摆,狠毒地咒骂道:“丰子汐,你……你会不得好死。”

莫怀臣只是轻轻弹开了他,好像弹开了一只肮脏的苍蝇,“可惜的是,我死与不死,你是看不到了。因为,你一定比我先走!”

“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哈哈哈……”余承天怔了一下忽然笑了。他捶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白发散乱,面容癫狂,“你好,你很好!你等着,你,你就是另一个我。这辈子永远、永远的孤家寡人,永远得不到心头至爱,永远痛苦不堪。因为你,你就和当年的我一样,野心勃勃阴狠毒辣,根本不相信任何人或者感情。我有多孤单,你就有多孤单,我的下场有多凄惨,你的也决不会好过多少,你等着!”

长殿间穿过一道优柔的夏风。

莫怀臣静静抿唇望着那人狰狞恶毒的嘴脸,玉面寒煞,不存半分血色。末了,唇齿间终于挤出一句云水般清越断然,“我和你不同。你只有野心和占有欲,所以当年的楼清音,到死都深爱我的父亲!”

清俊的背影不再留恋地转身而去,白衣渺渺好像天尽头的寂寞烟波,终于消失在漫起的天光云帐之后。

不一刻,余非的锦靴无声踏入。他望着不可一世的父亲匍匐在厚重的毡毯之上,好像老狗一般苟延残喘,富贵的黄袍摊了满地丑陋空虚的纹路。他心头百感交集,表面只是将那个药丸摊在余承天面前,甚至体贴地倒了备好了茶,“父皇,请用药。”

余承天灼烫精瘦的手指却一把扼住了他的腕,这次充满了祈求的味道,“皇儿,你听我说,我是你父皇啊,你不要糊涂,朕这些年最看好的一直是你,这皇位也迟早是你的。那个莫怀臣,他是在利用你,他是要报复整个历越皇室,他一样会害了你的。”

余非心里咯噔一声,牙一咬,干脆强行将那枚丹药直接塞进了余承天口中,硬掰着他的嘴灌了了一口水,看他慌乱不由自主吞下了药丸。他才退开两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边的父亲大人,“他是否利用皇儿,皇儿心里有数,父皇只管就此安歇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莫这算是出了口恶气了,啊啊,偶是温柔滴娘亲。

此章虐坏蛋,总没砖头吧,放心滴爬走。要求亲们么么!

☆、宫变戾气

沉黄绣金的云幔后头,半掩着平躺的白丝裤角。宫人进进出出,流云一般安谧,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那般平静。

莫怀臣与余非相对而坐,却在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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