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醉全集》第184/250页
差一点,老天没有站在她一边,她抓不到那处触手可及的生存。
雪山的风真冷,冰崖雪崩引来的气流旋涡,狂肆着要将人卷向谷底。跃起的去势不再,除了眼睁睁看着眼前开始拉远的冰崖,这智计无双的女子已别无他法。
究竟还是输了。她赌的命,就必须承担后果,她没什么可抱怨。
终于不再挣扎地闭上眼,感觉顺着风势的身体,好像那段碎裂的冰崖,一直向那片虚无的苍茫坠下。
嘈嘈杂杂中,听觉变得如此敏锐。风起,冰裂,崖上的哀号,还有,一声什么直追而下的破风之声,顷刻呼啸来到了她的头顶。
倾瞳下意识地睁眼欲避开那可能砸下的冰块,脸颊上却忽然拂过一层柔软的触感,好似夏日里,溪上浮游而过的月光。悬空的腰肢骤然被强有力地环紧,那么紧,好像要勒进她的血肉,令她不自觉便啊地呼痛。
耳畔那个清润的语调却在咬牙切齿,“原来,你还晓得什么是疼么?”
不,不可能……哪怕立马掉进深谷里摔个稀烂,哪怕被冰撕成碎片,她也不会幻听到这样的语气,不会看到这样一张面孔,也不会如此的震惊……这决无可能!
可是那人清香的温度,却如此的真实。他与她面面相对,拧着眉抿着唇,桃花眸子燃着火,好像十分生气的样子。
倾瞳失声一颤,“大狐狸。”
“哼。”他却避开她的注视,不过带着她的身体不住飞旋,寻找可能的落脚之处。然而这片万仞冰崖,根本无可供点足之处,他们依然在不住下坠,越来越快,越来越疾。
倾瞳一时方寸大乱,却挣扎起来,“你疯了,为什么跳下来?”
“别乱动。”为免被她影响,他简短的一句命令。他再环顾四周,却收了怒容,用一种无法描摹的安宁神气望着眼前的清颜,眼底静得好似云岚的尽头,那片极致的浅蓝,“信我。”
信?倾瞳问:“你想做什么?”
话音未落,但见自他左手中那柄银箫深处,突地亮出一截雪亮的剑尖。直如惊雷电闪,可怕的剑尖竟然猛朝他们飞刺而来,割断了女子空中翻飞的发丝,狠狠地,刹那间插入他的肩胛,贯穿而强大的冲力,将他们的身体带着斜撞向冰崖。
那般断骨穿身的惊悚,那般触壁跌撞的骇然,而后是剑尖扎进冰中的涩声,沿着冰壁一直下滑,好像同时将人心生生划开一道口子。太突然,惊得鲜血都生生凝注,伤处只有麻酥酥的骇然。
“丰子汐!倾瞳瞪大眼,瞪着他强忍痛楚的表情,瞪着渐渐减缓上移的冰壁,脑中忽然空空一片,什么也没有剩下。
“帮我,快。”他左臂已然使不上力气,声线不大明显地微颤着,望住她焦急地敦促。
帮他?她心脏一缩,陡然疯狂地刺痛起来。
让她亲自动手,深深的更深的,将他钉在这座冰壁上?用他的性命血肉,止住他们下滑的趋势?在她方才那般决绝之后,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残忍地凌迟她的良心?
“不。”倾瞳拼命摇头,无数的泪灼烫纷纭从眸中溢出,滚落如雨。
莫怀臣怔了怔,却微微笑了,“我还以为,再看不到你哭呢。幸好。”环紧她的右臂自她的腰间抬起,挟着她的身体,毫不犹豫再次拧紧了银箫剑柄,用了全力插下。
她听到他骤凝的鼻息,下滑的身体一顿,却好似被什么瞬间黏紧。他们两人,便孤零零悬在了绝世的冰壁之上。成团的殷红从他的左肩渗出,好像大片的泼墨,淋漓尽致地渲染着如雪白衣。他的面色比背后的冰崖还要苍白,高俊的额上,冷汗颗颗如豆,“想法子抓住我,求救的活儿,看来你也要自己来了。”
倾瞳不敢乱动,亦不敢大声说话。因为稍微多一点的动作,深入肩胛的剑锋就会剜肉刮骨,撕裂他更多的经脉。她只能小心翼翼攀住他的右肩,伸指迅捷点了他几处穴道,令鲜血不再涌出。她定定望着他的眼,黑眸沁满了泪波,翻滚潮涌,“丰子汐,丰子汐,你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不重归荣华?为什么去而复返?为什么舍命相救?如果他的心中――仇恨,权力,天下――装了那么许多无可揣度的深念与追逐,为什么要为她的生死,不顾一切地跃下高崖?
岂料那个从来叫她捉摸不透的男人,却抬起头坦然平视,唇边静静地,静静地流出一痕无奈的浅笑。好像上元节那晚,他独自立在繁华琉璃灯丛中,孤高而清冷,淡淡一笑,天地已无华。
“因为,我别无选择。”
无法不想,无法不看,无法不思念,不牵挂,不痛苦,他可以失去天下甚至性命,却无法承受失去现在怀中这份微温的感受。
可惜她并不清楚,也许,他也直到方才,才明白得透彻。
“所以无论如何,不许……不许你比我先死。”
倾瞳一霎怔住。
终于,她能肯定这个男人的心,一次的生死相对,一瞬的坦然无欺,足以令她永不迟疑。
汹涌的泪波缓慢地平息下去,她温存地松松环住他的脖子,覆在他耳边的笑音带着抽泣,“大狐狸,你这人不讲理,爱算计,小心眼,还很自私,你知不知道?”
他的声气却渐渐低下去,衣角滴答流淌的血色染红了冰壁,却依旧笑着,“我知道。你上去之后,找……鬼和尚……”
“我不要。”她任性地低斥了一声,对着他抬起带露的清颜,那般明媚风华,粲然无双得好似反射在冰壁上令人目眩的阳光,“既然来了,就由不得你。要生要死,我们总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