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醉全集》第197/250页


因为竹园里那个火暴性子的女人,好起来似水婉转,生起气来更能撒手便走。若是让她误解自己背叛,只怕真会风火一般消失,他再欲擒风揽火,上天入地怕都难觅其踪。

合目,心中思忖计较,眼前一派明暗不住地沉浮。他习惯地取杯饮茶,不防左手失力一偏,一杯热茶哗啦沿桌倾倒。被热汁溅烫的手指僵在半空中,停了停,复安静收回身侧。白衣上的淡淡茶渍,缓慢地晕开来,清寂而无声。

“慎之回来了么?”

一位精干的下属走来回报,“刘大人一早去了翰林院,还未归。”

“嗯。”他站起来,“去请竹园的客人,就说邀她入宫,去见一个人。”

窗外雾色全然散开了,天却是灰扑扑的阴沉,似要落雨的样子。莫怀臣立在车旁相候,一会儿便见一个白衣皂靴的人影施施然而来。她原本高挑窈窕,纤腰俊容映着如雪白衣,不似立渊公子的清高疏远,却仿佛最为名贵的珍珠,熠熠生辉倜傥逼人。

他本来满腹心事,瞧着不觉眉梢一扬,“怎么穿这么打眼?”

“不是要我去见李娉么,雁安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吧?李邈再不成器,始终是她亲兄,如今忽然说他早就死了,谁也不会一时转弯,总要想个法子哄哄。”她撇撇嘴,正欲擦身而过,被他拉住手腕,自然地将手边一件素色斗篷为她披上,责声亦不失温存,“便是你打算相帮,预备去安慰李娉,也不必这般特意打扮。你以为凌帝醒来后,会全信了当天之事么?出入不谨慎些,被他查出蛛丝马迹,历越那边为了你一番折腾纷乱,岂不是白费了心思?”

“是。都是丞相大人英明。”倾瞳任自己笼在他的气息之中,听着听着却笑了笑,只是笑里还带着点别的什么,“时日久了我都忘了,这儿离皇宫远么?”

“大半个时辰的样子。”

“那足够了,大狐狸,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讲清楚以前的事!”

莫怀臣并非毫无预备,此刻仍不由吸了口气,再对上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目,却苦笑了,“先上车吧。”

前段日子他重伤垂危,竹园内外封锁了一切消息。众朝臣只当丞相人在边境查看军务,并不知晓他在僻静的竹园中足不出户地调养。近日稍见好转,才重新理事,今日更是头次外出入宫去。是以相府一干人等都小心翼翼,将一辆马车中来回铺垫,软榻融融好似卧房床褥,连茶水杯盏都一应俱全。

倾瞳挑帘错愕了片刻,莫怀臣跟随上来,“这边坐。”

“嗯。”伸出的手被刻意避开来,她兀自捡了另一边坐下。马车便即拉驾出发,车内只剩了他们二人。面面相对,清醒凉目,不复清晨时的旖旎情怀。

倾瞳握掌成拳,单刀直入地简洁道:“我不喜欢与你遮遮掩掩,将《思幻》奏给我听。”

“《思幻》么?如若真相并不会令人欢悦欣喜……”悦耳的声线洇入一丝涩意,“为何一定孜孜以求?”

她依旧静静平视,“换成是你,肯在幻境中糊涂地过下去么?”

方才她一人在清净林中徘徊良久,已想得十分明白。原本于她而言,黑,或者白,世事清晰无比。可自从遇到这个男人,一切都变得混乱了。追逐,又不断停步;拥有,又不断疑虑;欢喜着又恨着;笑着又流下热泪,恩怨重重叠叠,只是反复纠结。

便是如此,她竟然还是爱他,爱得宁愿抛弃所有,伴在他身边,为他拨开周身孤寂的清冷,为他实现平生志向,然后一起坐看云起云落,春华秋实。

因为她爱得纯粹,便不容他的情感中有一丝瑕疵。所以不能欺骗自己,宁可一次痛极,痛到彼此远离,也必须知道那个真相。

轱辘一圈一圈,外头的落叶零散坠在车顶上,簌簌的萧瑟。

车内沉默良久,莫怀臣自释一笑,笑意寥寥,“好。你说得不错,你我都是分明之人,若有瞒隐,如何都是心结。你猜得不错,上元节那一夜,我的确找到了你们。看清了你的面貌,见到了凌帝的真身,也听到你们的一部分对话。”他抬首相望,桃花目中潺潺如水,“现在,你还要听那首曲子么?”

倾瞳微微木了身子,或者,是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她听到自己无澜的清音也跟着发僵,“那晚灯节,你我,究竟是不是街头偶遇?”

清隽眉端蹙得更紧了,他接下去对答道:“你那时是梁王的遗孀,而那天晚上,是你擅自闯入了我为堰丘之虎备下的局。”

“然后呢,你知道寇天中了‘月迷殇’,走不远;而我毕竟是历越的公主身份,还是梁王的未亡人,所以才选择放他挟持我逃走?”

莫怀臣对上她渐渐犀利的眸光,依旧颔首,“是。”

“哈……我居然以为,你会对一名无辜的路人心怀慈悲。”倾瞳也不知是笑是叹,盯着他咬咬牙,“那么那一夜,你不救我,又不捉拿寇天,是为了什么?”

“我曾见过凌帝的画像。堰丘的皇子暗中操纵强盗买卖,不过加剧内斗,对绍渊而言倒不算十分棘手。至于你……”他终有几分难以启齿,顿了顿才道,“那时我只是吃惊你与清姨非常相似,并不能十分肯定。而大芙宝藏的线索,极有可能系于你身。”

“大芙宝藏?”她挑了挑眉,细致的指尖不觉按住胸口那颗墨玉吊坠,感觉胸口也跟着发硬生寒,“所以,你将计就计带我回历越,刻意接近我调查玉佩的下落。你拿走了我的兵略图,甚而在凌江遇险之前,你都早有预备,落水骗我拼命相救?”

“那兵略图没有丝毫用处,不过当年查抄梁王府之时,我不曾将其取出而已。彼时我在绍渊见疑于君王,又欲令你离开绍渊,才命人潜入将书架毁坏。但你若带着已然废纸一张的兵略图回国,只怕会祸及杜家,我才在船上将其取出。”

倾瞳只能勾唇苦笑了,好,大狐狸,你实在聪明,所以比愚钝世人要清醒百倍,无情千倍。别人方行了一步,你已设了三步的陷阱。从遇见,到设计带我出绍渊,船上对大芙宝藏之事真假试探,又给我掩人耳目逃生之机,而后在禹华都城一番周旋,终究如愿以偿将仇人一网打尽。

我以为的一场初遇,果然是自以为是,好似秋风黄叶,潇潇无痕。终究意难平啊。

如烟的讥嘲在眼底暗流,倾瞳还是扬着唇角,“所以,包括苍络山的相救,都是你的暗中计划么?不,也许那个夺宝大会本就被你操纵,你无非是有开启宝藏的白玉芙蓉,所以想要在暗处寻出宝藏图之所在。”

这一次,莫怀臣不再作答,只是深深望住她,墨色尽处潮汐似海,“别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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