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地重游全集.net》第2/91页



厨房的炊烟在晨雾中漂浮,营房驻扎在那里,就像一个迷宫,由许多线路构成,描画在一个未完工的房屋建筑设计图上,仿佛是最近由一群考古学家发掘出来似的。

“代号为‘绿鳕’的发掘物在二十世纪市民奴隶团体和继之而起的部落无政府状态之间提供了很有价值的一环。在这里,你看到一个高度文明的民族会修建复杂的排水系统和永久性公路,却被一个处在最低发展阶段的人种蹂躏了。”

我想,未来的权威们可能会那样写。我回过头去问连的军士长:“胡珀先生来过吗?”

“长官,今天早晨我根本没有见过他。”

我们去到那间已经搬空了的连部,在那里我发现,做好营房设备损坏表后,又打破了一块窗玻璃。“夜里风刮的,长官。”军士长说。

(一切损坏都可以归之于这样的原因,或者归之于“工程兵的演习,长官。”)

胡珀来了;他是一个肤色发黄的青年,留着个背头,从前额起没有分缝,带有单调的英国中部口音;他来连队已经两个月了。

士兵们不喜欢胡珀,因为他不太内行,他有时会对着大家叫着个别士兵的名字下口令,比如喊:“乔治,稍息,”但是我对他的感情差不多到了钟爱的程度,主要是因为他刚到饭厅吃饭时发生的一件事。

当时新来的上校和我们在一起还不到一周,我们对他这个人还不了解。他在饭厅休息室里已经喝了几杯杜松子酒,有几分醉意,这时他第一次注意到胡珀。

“赖德,那个青年军官是你连里的人,对吗?”他对我说,“他的头发该剪了。”

“是的,上校,”我说,“早就该剪了,我一定设法让他剪了。”

那位上校又喝了几杯酒,开始打量胡珀,一面出声地说:“天啊,现在他们竟把这样的军官送给我们!”

那天晚上,那位上校似乎总也忘不了胡珀。吃完晚饭,上校突然大声说:“在我原来那个团里,如果一个青年军官这个模样,部下死活也要把他的头发剪短的。”

谁都不理碴儿,而由于我们没有反应,好像惹恼了那个上校。“你,”他转身对A连一个老实的青年士兵说,“你去拿把剪刀来,把那个军官的头发给剪短了。”

“长官,这是命令吗?”

“这是你长官的希望,而长官的希望我知道就是最好的命令。”

“很好,长官。”

就这样,在冷淡的困惑气氛中,胡珀坐到椅子上,这时在他的后脑勺来了几剪子。理发开始时,我离开了休息室,后来为了他受到的待遇我向胡珀道了歉。“这样的事,在我们团里是不常有的,”我说。

“啊,别难受,”胡珀说,“我经受得住这点儿玩笑。”

胡珀对军队不抱幻想――或者确切地说,他看待宇宙万物都像隔了一层雾,迷迷糊糊。他看军队,也和看那层迷雾一样,不抱什么特别幻想,他尽了一切努力要求推迟服役,之后,他被迫勉强进了军队。他说他接受兵役就像接受“麻疹”一样。胡珀决不是浪漫的人,他小时没有追随过鲁珀特亲王的骏马,也没有坐在克珊托斯河身的营火旁边。我到了某种年龄,除了听诗歌朗诵(我们老师介绍的使大人小孩泪如雨下的关于坚忍不拔的印第安人的插曲),不流一滴眼泪――而胡珀却常常流泪,但是他从来不为亨利在圣克里斯平节日发表的演讲、也不为色茅霹雳的墓志铭流一滴泪。他们给他讲的历史故事没有什么战争,却详细地讲解了文明的立法和近代工业改革。那些战场,如加利波利、巴拉克拉瓦、魁北克、勒颁多、班诺克平、龙塞瓦利斯和马拉松――还有亚瑟王倒下的地方,以及成百个这样的古战场的号角声,即使目前在我万念俱灰,看破一切的精神状态中,这些古战场的名字还是越过漫长的岁月,以我童年时代听到的清晰有力的声音,依然召唤着我,但是胡珀听了毫无影响。

虽然他这个人我连最简单的任务都不能放心地交给他,他却很少发牢骚。他过分重视“效率”,凭着有限的一点商业经验,他有时谈到军队薪饷和供给情况,以及“一个人一小时完成的工作量”的效用,并说:“在商业上,他们可逃不脱惩罚。”

他睡得很熟,而我却睡不着,心里烦得很。

在我们一起度过的几周里,我觉得胡珀成了英国青年的象征,因此,我一读到报上公开的演讲,说本来需要什么样的青年,世界要靠青年,我就会拿胡珀代替文章里泛指的青年,然后看看是否合适。这样,我在起床号前黑暗的时间里,有时会默默地沉思着:“胡珀群众会”、“胡珀招待所”、“国际胡珀合作”、“胡珀宗教”。胡珀是这一切事物的最可靠的试金石。

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比起刚从“军官训练队”来时,胡珀的军人气概变少了。这天早晨,他背着全副装备,看起来很不像个样儿。他像跳舞似的,滑行过来向我立正,举起戴着羊毛手套的巴掌对我敬礼。

“军士长,我要对胡珀说话……哦,你到底上哪儿去了?我叫你去查营房的。”

“对不起,我晚了吧?我匆匆忙忙把装备收拾起来。”

“那就是你要勤务兵的目的吗?”

“嗯,严格地说,我想是的。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自己有事要干。如果你待他们这种人不好,他们会用别的方法来报复你。”

“嗯,现在去查看营房吧!”

“好咧――啊。”

“天啊,别说什么‘好咧――啊’的吧。”

“对不起,我的确想要记住。我刚才是顺口说出来的。”

胡珀走了的时候,军士长回来了。

“长官,指挥官刚走上这条小路,”他说。

我出去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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