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足够你爱》第27/51页


  不时会有人抬头看过来,但一瞬间他们的目光就又落到别的地方去了。在这个所有人都无忧无虑、欢心自在的时候,我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
  这种孤单让我有时间去思考更多的事情。我活了这麽多年,我站在这个阳台上,有时骄傲,有时欢喜,有时恐惧。这样有多少回了?这麽多的热情,这麽多的害怕,这麽多的希望。
  突然,我想,这些都重要吗?和平?战争?若是和平,人们在天空下浑浑噩噩的过日子;若是战争,人们将已建设的一切毁灭。不管怎样,所有这些跳舞的人不久将死去,他们的死像他们的生一样微小短促。虽然我是这麽与众不同,但如果我根本没有存在过,世上万物也不会有所不同。

21


吉兹公爵和安茹公爵所约定的那一天很快到来了。夜晚,我坐在房间里,耳朵听着窗外的声音。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在月亮和地面之间肯定飘过了一片云彩,因为夜越来越黑了。
接着,随着午夜接近,我似乎听到了无数难以察觉的、模糊的、种种不同的声音。突然,天空中传来教堂颤悠悠的钟声。
半夜十二点的钟声。我一下一下数着。
最后一下钟声在空气中颤抖着,就像有一只青铜翅膀的鸟在空中飞翔,随后钟声慢慢地,忧郁地,凄凉地消失了。
几乎同时,这座城市却急骤地从梦中醒来,进入另一个更黑暗的世界。
先是几声枪响,然后是突然而至的一大片枪声,一大片惨叫。这两种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一个比一个更可怕,更毛骨悚然。我刚开始以为是骚乱,但后来,我看到一群拿着长矛、火枪的白衣天主教徒追赶着一群惊恐的黑衣新教徒,那些白衣人喊着“杀死他们!一定要把他们全部杀死!来吧!来吧!杀死这些胡格诺狗崽子!”
这是一场屠杀。这一刻起,天主似乎对巴黎撒手不管,于是,魔鬼登场了,他赐给那些刽子手、让他们焦躁难忍、只想杀人和流血的琼浆玉液的名字,叫仇恨。
仇恨在此时是唯一的法则,它的火焰疯狂燃烧,烧掉了眼睑,烧掉了眼睑后黑色世界里的血液、颅骨中的脑浆;它还烧掉了睡眠和睡眠的甜蜜记忆以及整个夜晚。
这就是吉兹公爵策划的事情:利用婚礼做诱饵,屠杀胡格诺教徒,因为大批的新教首领毫无防备聚集于巴黎,这个计划很难落空。
瓦卢瓦王室为她的敌人摆下了一个甜蜜的圈套。
就在我窗下的街道上,一队天主教徒正在进攻一幢楼房。我能听见房子里手无寸铁的胡格诺教徒发出的尖叫。
在那些白衣的凶手中,有一个手持砍刀的年轻人最为积极,他一边杀人一边叫着:
“对!我可以随意杀人!在今天这个夜里杀人,别人不会对我怎么样!”
他们一面杀人,一面把死人和受伤者,尸体和垂死者扔在街上;他们从四十尺的高处摔下来,尸体乱七八糟地堆叠在一起。
我无法忍受这种残忍的景象,从抽屉里拿出火枪。这时窗外爆发一阵吼叫,我迅速跑到窗边,看出去。
对面那幢楼房的三楼窗口,一个新教徒的女人正站在那儿,手中捧着一个巨大的陶罐,向街道上的暴徒们砸下去,几声惨叫,两个人被砸倒在地,哼哼着起不来了。
“好啊!”
我叫起来。对面的女人看见了我,她对我说;
“先生,谢谢!”
然后她手里又一个罐子扔了下去,尝到苦头的进攻者们立刻散开了。
“滚吧!你们这些天主教的猪!”那女人骂道。
我拍手叫好。但突然,一声枪响,那女人倚靠的阳台上碎石飞了起来。我立刻拿出火枪,对准刚刚开枪的进攻者射击,那家伙一下子就没气了。
“啊!好啊!好啊!”这回轮到她叫好了。
“嘿!”我冲她喊,“要枪吗?”
“是的,先生!”
“接着!”我一甩手,枪飞了出去,正落到她脚边。她捡起来,冲着街道就放了好几枪,虽然准头差点,也放倒了几个人。我们两个兴奋的大叫。
不久子弹用光了,我准备扔一些火药过去,但就在这间歇的时候,天主教的暴徒们冲上了楼房,几个男人闯进阳台把那个女人拖走了。
“住手!混蛋!”
我叫着,拿起我的枪和佩剑,奔下楼。等我来到街道上,那些暴徒们已经不见了,但是另一伙人拦住了我的去路。
那七、八个人聚集在一匹马的周围。而马上坐的正是吉兹公爵。
在他们的脚边,我看到了刚刚那女人的尸体。她其实很年轻,只是个少女。
“赫利先生,”公爵说,“我竟没发现在我身边的人中间出了一个天主教的叛徒!”
面对这场屠杀的幕后主使,我终于忍无可忍,对他说:
“你杀了多少人!你这个刽子手!”我举枪对准公爵。
“放肆!”一旁的贝姆先生大叫,开枪打飞了我手中的枪,“公爵,请下令杀死这个叛徒!”
“等等。”
公爵拦住他,又对我说,“赫利先生,您似乎已不是第一次救胡格诺教徒了吧?又是出于人道?呸,人道!为了天主的事业人道算什么!”
“天主的事业!如果天主竟需要人们作出这么大的牺牲,那么人们就会恨他、推翻他!”
“公爵!”贝姆说,“快下令处死他!”
他的枪口对准了我。我并不害怕,反正我不会死,虽然那种经历非常可怖,但我不会死。我大可以在另一个国家以另一个身份重新开始人生。
我看着贝姆,等着火药迸发,子弹穿透我的身体。
“慢着!慢着!”
从右侧走来了另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安茹公爵。他今晚想必也是来观看他制造的惨剧的,因为他和吉兹公爵一样,华丽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
“您怎么到这来了?”吉兹公爵问,“宫里的情况呢?”
“国王把纳瓦拉带在身边,我们无法下手。不过,您似乎在和一个天主教徒纠缠不清,这种事情不该发生在今夜。”
我听出这两个残酷的家伙为了扫清新教势力不惜毁灭他们亲妹妹的幸福,让她刚刚新婚就变成寡妇。但我清楚,要是想稳稳当当的活着,就必须在短短的一刹那作出决定,必须在吉兹和安茹之间作出选择,而这种选择将对一个人的一生起着重要作用。这个选择一旦作出,我就得坚持下去。
吉兹公爵不一定会处死我,但贝姆先生肯定会千方百计除掉我这个妨碍他前途的绊脚石。而安茹公爵这边……
“这位赫利先生是我的人,怎么处置是我的事。他协助新教徒逃跑,这是不可饶恕的!”吉兹公爵大声说。
“让我来解决他吧!帮助新教的人就是天主的敌人!必须去死!”
贝姆开枪了。我感到左腹部一阵剧痛。
“住手!”两位公爵一起喝住了贝姆,他没来得及补上第二枪。
“好了!贝姆先生!”吉兹公爵说,“您今晚杀死了克利尼,这就够了。这个人不值得你去杀。”
混蛋!我的选择结束了!
“安茹公爵,”我捂着伤口,对他说,“如果可能的话,如果您还觉得我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那么,就让我做您的仆人吧。”
我伸手抓住他蹬着马镫的小腿,看着他,把我全身的意志力都集中到眼睛上,并低声说:
“救救我。”
我昏倒在地。其实我并没有这么虚弱,那伤口对别人来说是致命伤,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小伤口。但我要获得安茹公爵的同情,就必须把一切弄得像真的一样。此时我躺在地上,听见安茹公爵吩咐身边的侍卫们赶快救我。
他们七手八脚地为我止血、包扎,并给我闻那刺鼻的嗅盐。那味道浓烈极了,我再也装不下去,只好醒过来。
“他没死。”一位侍卫报告。
“算他命大,”吉兹公爵嘟囔了一句,“好啦,贝姆先生,您的枪法一向很准,但今天赫利先生似乎是有天主保护呢。”他扫了我一眼,“不过他对我已经没有用了,如果安茹公爵想留下他,我不会反对。”
紧接着吉兹公爵走了。
我被两个人抬起来。安茹公爵从马上居高临下看着我。他乌黑的眼睛映着火把的光,这使他的表情即专注又迷茫。公爵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这一队人马立刻跟着他往卢浮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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