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足够你爱》第35/51页


“你为什么不会老呢,赫利?”终于有一天,亨利问我。他三十二岁了,虽然他依然很漂亮,但已不再是那个会让我心头一动的脆弱的、可怜的孩子了。
“你身上有着什么样的秘密?”
“亨利,这些秘密影响到我的生命。”
“既然会影响到你的生命,就应该让这些秘密变成我的秘密。” 他那乌黑发亮的眼睛热切地看着我。
“不。”我摇头,“那太危险。”
“危险?我是国王。我不怕,能有什么危险。”
“那不是进监狱的危险,也不是生命的危险。那是你看到天堂就在眼前,却永远都触不到的危险;那是一旦真的拥有才会发现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的危险;心灵的危险。”
“但我想知道,告诉我吧。我什么都不怕!”
于是我贴近他的耳朵,说出了那几个字。
亨利惊呆了,半天,他紧紧抓着我的胳膊,说:
“你一定见过很多人吧。”
“是的。”
“也爱过很多人?”
“我爱过很多人,也有过很多朋友。”
“那我呢?你会把我忘了吧。”
“不,不会。”我搂住他。
不是我把他忘了,是他飘离了这个世界,而我又走不出这个世界。是他飘离了我。在天空下、大地上留不下一点痕迹,在任何人心留不下一点痕迹。就像我们不远处花园池塘的水面,到处是满满的,一滴水落进,另一滴水离开,水面却哪都不缺,也没有少了谁,一滴水也不缺。
这年底,弗朗索瓦患上重病,健康愈加恶化,精神委靡不振。王太后非常担心。这个家庭的孩子似乎命都不长,法兰西斯二世十六岁,查理九世二十四岁就死了。弗朗索瓦的情况也很不妙。
亨利偶尔会去看望他病重的弟弟,但他也会在暗地里说:
“他病了也好,不用担心他会搞阴谋诡计了。”
冬天就这样惨淡地过去了。1584年的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弗朗索瓦的病情突然恶化,生命垂危,王太后一直守在她儿子身边,但她的另一个儿子亨利,却对此无动于衷。
“是啊,他是我的弟弟,一生都在仇恨我,阴谋推翻我。我现在不过是行使一下小小的报复的权利。”
亨利用说笑掩盖了心中的怒火。他的报复心和他的积恨是成正比的,越是恨,就越想报复,越想报复,也就越加恨。
弗朗索瓦又熬了几天。一天夜晚,卫兵慌慌张张通报他死亡的消息。我立刻给亨利披上外衣,陪着他来到弗朗索瓦的房间。
王太后已经在那里了。她跪在地上,握着死者的手。
亨利看到这一幕,眼泪顺着双颊流下来。
我松了口气:毕竟是他的亲人,他还是爱他弟弟的。
但不知怎的,亨利笑了起来,开始是小声的,后来笑声越来越大。这吓坏了在场的人,王太后起身拉住亨利的手,路易斯王后拉着另一只手。
“你怎么了,我的孩子!”王太后惊恐的说,“你怎么了!你在笑!不应该笑,不应该高兴,我的孩子。你的弟弟死了,王室唯一的继承人死了!”
“那又怎么样!”亨利说,“我应该哭泣,是吗?但我不喜欢他。爱我的兄弟,为什么我要爱他?哈哈哈!是不是您在开玩笑!” 他说着说着,苍白的脸上升起了一片兴奋的红晕,“他呢,他爱我吗?您呢,您爱我吗,在权利之外您爱过我吗?除了赫利之外,是不是还有什么人爱过我?不,不,我不爱我的弟弟,我只爱我自己。您听着!我只爱我自己!”
说完这句话,亨利因为极度亢奋,昏了过去。
“把国王抬回房间。”王太后颤抖着命令。
我于是抱起亨利,路易斯王后命令传唤医生。我们回到了亨利的房间。
好在他只是精神紧张,医生只让他好好睡下,并让我们点燃助眠的香草。
路易斯王后看着了无生气的国王,又看着我。她的蓝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亨利刚才的话刺伤了她。
“难道我不是爱他的吗?难道我不是甘愿站在他和悬崖之间的吗?!”
“陛下……”
“我多么可怜啊!”王后捂着脸冲出房间。
那一夜我一个人守在亨利身边。其他人都在忙着死去的弗朗索瓦那边的事情。我很害怕亨利会像他哥哥查理九世一样最后变成一个神经质的疯子。
五个小时之后,亨利醒了。
“赫利?”
“我在。”我抓住他伸过来的手。
“弗朗索瓦死了?”
“是的。”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都死了,这个家族要完了……”
慢慢地,他向我展开双臂,“爱德华・赫利,你是唯一因为我而爱我的人。”
“还有王后。”
“什么?”
“路易斯王后,她爱你。”
“……已经太晚了。”说完,他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亨利,亨利。”我吻他的脸,他的眼泪,“别这样,不要哭。你的灵魂在受苦,但你要知道,还有更多的肯定也在受苦的灵魂。”
“你的灵魂?”
“我的灵魂。”
“它受过很多苦吗?它受的那些苦能和我的相比吗?”
“是的,很多苦。”
“比如说?”
“死亡。”
“天主啊!你死过?!”
“死过。你知道吗?死亡是怎样用它贪得无厌的牙齿在肌肉里,在流动的血管下面,发出咯咯的响声。虽然我活过来了,但死亡的感觉却保留在思想里,腐蚀着思想;在心脏里生长,最后把心脏胀裂。”
“爱德华・赫利,你是真的活着吗?”
我把他白皙的手放到胸口。
“心跳。我感觉到了。你活着!”
“我活着,不会死。那些啃食你灵魂的痛苦,我必须一个不剩地咀嚼并咽下去。”
“你说的对。”亨利说,“我受过再多的苦,有一天也都会忘记――我死的那天。但你不同,可怜的爱德华。”
他吻着他的手和我的胸口。我回给他更灼热的吻和抚摸。
当我们的身体结合,达到最高潮时,卢浮宫响撤弗朗索瓦的丧钟。

第二天我是被说话声吵醒的。
一睁眼,看到的是亨利的后背。他坐在床上,披着睡衣。屋子里还有其他人,我抬起头,看到王太后,王后,几位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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