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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人尽其才 (下)

  跟胡千里披着破烂棉袍、陪着一帮子花子行里的大小叫花子在街口喝馄饨汤一比,佘家兄弟俩这会儿享受的可就算得上是天仙般的福气了。
  就这大冷的天儿,半月楼后专门替熟客开出来的小暖阁里边燃着两盆银霜碳的火,炭盆里边还搁了丁点的铁紫檀的香末儿,叫那匀实着劲儿燃烧的银霜碳一烤,幽幽暗香顿时傍着一股子暖和劲儿在小暖阁中轻轻荡漾,闻着就觉着提神醒盹儿。
  四扇斗方大小的小气窗高高开着,窗户上头蒙着的是一会儿碧纱笼的窗纱,既能叫小暖阁外头的清新空气透了进来,又能把那凛冽风头挡了七分。就这样的场面规制,在四九城中大户人家,那也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
  红木太师椅上垫着的是蜀绣面儿包丝绵的软垫、靠枕,不软不硬刚好能托着坐在椅子上的人腰杆松快。太师椅旁边拿整块的黄杨木抠出来的小茶几上,一水儿景德镇纸胎细瓷的茶具中,隐隐荡漾着的全是当年雨前龙井芽儿的芬芳。
  四样茶点是五芳斋早上新鲜出炉的、四样干果是天津卫海河码头昨儿刚送到的,就连水烟筒里头装好了的烟丝,那也都是打从关外踅摸来的蛤蟆烟叶尖子、四九城中云霓坊老掌柜亲手整治出来的小兰花烟丝,一块大洋一小两的价儿,有钱都还得赶巧――只打关外地面叫日本人占了之后,蛤蟆烟叶尖子可就不好找了
  美食美器在侧,自然就少不了得有美人伺候。打从书寓胡同里头下条子请过来的八位红倌人打扮得姹紫嫣红,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穿花蝴蝶、叶底黄莺般在一张大圆桌旁端坐着的六位老少、胖瘦不一的爷们身边伺候着,倒是着实冷落了正在大圆桌主位上敞怀露臂、吆五喝六摇着骰子、数算银钱的佘家兄弟俩?
  朝着坐在自个儿对家位置、身穿着一套烫金描边马褂、留着一条花白长辫子的老人挤了挤眼睛。佘有道使劲摇晃着手里头的宝盅,将宝盅里的三颗骰子摇得哗啦啦响亮不停,口中却是扯着嗓门吆喝道:“这可连开了九把大了,这一把是大是小,诸位爷您赶紧的买定离手了您呐”
  捋着鄂下几缕鼠须,呐身穿烫金描边马褂、留着一条花白长辫子的老人轻轻咳嗽一声。却是将自个儿面前的一摞大洋推到了圆桌上铺着的红布上金漆书写的‘小’字上,摇头晃脑地开口说道:“有道是天阙地损,世上从无十全之事!既然连开了九把大,这一把小老儿倒是押个小,求取个以小博大的意头吧?不知南社长意下如何?”
  擦着额头上隐隐涌出的汗水,那被称为南社长的中年男子却是重重摇了摇头:“既然是连开了九把大,那说不准这庄家势大力雄,一时间倒也还短不了气运襄助!我且来个顺势而为,还押大!”
  娇笑着将南社长面前的厚厚两摞大洋推到了红布上金漆书写的‘大’字上。傍在南社长身边的两个书寓姑娘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脆声叫道:“南社长好手面,倒是不知方馆主这回”
  话说半截,两双眼睛已然朝着坐在圆桌旁另一张椅子上的一个干瘦老者瞟了过去,眼神如同钩子般一旋一扫,那被称为方馆主的干瘦老者顿时三魂七魄飘飘荡荡,一脸色迷迷笑容地将自个儿面前的几张存单推到了红布上写着‘大’字的地方:“美人落花有意,方某又岂能做那流水无情之事?”
  眼见着赌桌上已然有人下了重注,围拢在圆桌旁坐着的其他几个四九城中爷们。也都在身边书寓姑娘撺掇之下,多多少少地朝着赌桌上扔下了不少银钱。伴随着佘有道手中宝盅一开。小暖阁中顿时响起了那些个书寓姑娘的惊呼娇啼之声:“哎呀南社长,还是您心明眼亮、吉星高照,这可不就开了第十把大了?”
  “方馆主,您这把可是赢了不少呢?这要是不给我们姐妹俩吃红分香,我们姐妹俩可是不依您”
  “有赌不为输、小损得大盈,我瞅着马参议您下一把一准儿能赢?”
  手上飞快地收输赔赢。佘有道一边麻利地整理着刚刚到手的银钱,一边却是朝着站在自个儿身边的佘有路使了个眼色。
  只一见自家哥哥的暗示眼神,佘有路顿时悄没声地朝后退了两步,嘴里吆喝着要出去方便一二,脚底下已然飞快地走到了小暖阁门边。伸手开门溜了出去,却是压根都没走远,径直奔了小暖阁斜对面的一处虚掩着房门的雅间。
  才见着佘有路走进雅间里,早已经在那雅间里候着的相有豹顿时迎了过来,压着嗓门朝佘有路急声问道:“佘师叔,是到火候了么?”
  朝着相有豹点了点头,再接过了相有豹忙不迭转身端过来的一碗茉莉花高沫儿茶一饮而尽,佘有路方才重重地喘了口粗气:“好家伙原本今儿操持这活儿的时候,我这心里头还一个劲儿发怵?就且不论咱们悄没声包了半月楼后小暖阁、请了七八个书寓姑娘的这些使唤挑费,那就是来应局的人物,平日里在四九城中也都是仰脸瞧人、鼻孔看道儿的主儿不是?我说有豹,你倒是怎么就能把这些个压根跟咱们没交道的主儿给攒一块儿来的?”
  体贴地从茶壶里给佘有路又续上了茶水,相有豹抬手指了指小暖阁方向,压着嗓门低笑道:“佘师叔,您没瞧见今儿那位马参议?”
  捧着刚续上茶水的茶碗,佘有路诧异地点了点头:“见着了呀?不是说这位马参议是咱们攒的这局里头的托儿、这场局得着的好处他占三成么?可一个当托儿的人物,能有这么大面子?能一晌午功夫招揽齐活儿了四九城中各大报馆的主事人物?”
  “佘师叔,这马参议明面上虽说不过是一个篾片清客的身份,可背后戳着的不全都是北平市政府里那些官儿么?这官儿朝下面人说话、嘱咐外头人办事,差不离都犯不上自个儿张嘴。全都是有人替官言声、带话!这些个报馆里的人物瞧不上马参议的面子,那还能不给北平市政府那些官儿面子?”
  “噢闹半天还有这么个关节?四九城中各大报馆中的主事人物,这回算是来了个齐活儿――南社长、方馆主、包记者、叶主事儿,这些人物平日里在四九城中报纸上写出来的文章,我可都听人念过。好家伙,那可当真是捧人能捧上天、骂人能骂出血。有时候连北平市政府里那些官儿都敢骂,一个个全都不是好打发的主儿啊”
  “佘师叔,这些人原本吃的就是笔墨官司的饭,不骂人他们吃什么?不给钱谁他都骂、给钱了骂谁都行,今儿场面上来的这几位,全都是这德行,说到头儿就为了一个字儿――钱!”
  “那咱们还攒局打从他们身上得财?不该是给他们好处能使唤他们么?”
  “佘师叔,这帮人当真是属貔貅的,只长嘴不长屁眼儿。得便宜没够、死也都不吃亏的主儿,遇事两头拿好处的活儿,他们耍得可是够够的了!真要是拿钱去填他们的嘴,估摸着火正门堂口叫他们吃干嚼净,也都还不够他们塞牙缝呢!”
  “那要这么说,我这心里大概齐有谱了!有豹,这会儿场面上往来的银钱虽说瞧着挺多,可也还不能当真拿捏住那些个报馆里的人物。我瞅着再有小半个时辰。差不离就该上打从哈小井哈掌柜那儿借来的物件了?”
  回头瞧了瞧雅间桌子上搁着的小包袱,相有豹略作沉吟。方才微微点了点头:“先不着忙,再跟他们耍弄一个时辰,不妨在桌子上头多给他们点儿好处,等得把他们瘾头给勾搭起来了,在把打从哈掌柜这儿借来的玩意一件件亮出来,不怕他们不上钩!”
  “可要万一这帮人可也都不傻。真要是叫他们瞧出来了咱们这里边的门道路数,咱们攒的这局可就得露了底了?”
  “就这帮人贪便宜没够的心性,那就是蚂蟥见血、苍蝇见粪,断然没一个能见着这些宝物还能挪动步子的!佘师叔,您一会儿回去给那位马参议传个信儿。就说这局要是成了,许他四成!可要是这局黄了咱们可就咬死了这回攒局是他的主意,叫他琢磨怎么去应付四九城中这些报馆人物吧!”
  “那要是这帮人不认账呢?”
  “佘师叔,有个事由我可还没跟您禀告”
  “有豹,你跟我这儿还闹这吞吞吐吐的幺蛾子干嘛?麻溜儿说,啥事?”
  “您二位今儿进那小暖阁之前,可是都在我这儿喝过一会儿茶的”
  “茶?茶怎么了?”
  “那茶里头有宁心定神的药,专解炭盆里燃着的那狐涎香”
  “我说那炭盆里干嘛要洒上铁紫檀的香末儿呢?闹半天就为了遮掩狐涎香的那股子腥味不是?就那么丁点大的小暖阁里,一支狐涎香都能催发得人血气上头,你这一家伙还闹俩炭盆你倒是真不怕把我们哥俩也给折里头?”
  “要不我怎么跟两位佘师叔把车轱辘话说了好几回,请您二位无论如何半个时辰出来一趟,上我这屋子里喝茶”
  “有豹,你这孩子可真是得嘞,我麻溜儿去换我哥哥来喝茶”
  “那您二位先跟这儿忙着,我抓个空儿去见俩人。”
  “嗯?有豹,你不跟这儿坐庄拿主意,你这是又要干嘛?”
  “佘师叔,咱们分头折腾了这好些事儿,已然就算是把火正门里这些年攒下来的人脉情面都折腾得差不多了,怎么着也得轮着旁人下力气了吧?”
  “你又盯上谁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 草船借箭

  打从半月楼后的小角门悄没声溜到了街面上,相有豹顺手搁街边一处点心铺中胡乱采买了两包点心,这才脚步飞快地穿街走巷,直奔了戴爷住着的那处宅走。<
  隔着戴爷住着的宅还有一条街远近,街面上已然多了不少横眉立目、身形魁梧的壮棒汉子。虽说那些个壮棒汉子一个个全都打扮成了商铺掌柜、伙计,或是采买物件的主顾模样,可只消稍稍留神一二,任谁都能打从那些壮棒汉子身上琢磨出一股子浓厚的凶煞之气。
  就像是压根也没瞧见那些个街面上横眉立目的壮棒汉子盯在自个儿身上的眼神,相有豹脚步飞快地直奔了戴爷住着的宅门,迎着像是老早就得着了消息才在门前迎候的门房老徐一拱手:“徐爷,我这儿有点急事儿要求见戴爷,还请您帮着通禀一声?”
  低垂着眼帘,门房老徐打量着相有豹手指头上挂着的两包点心,干笑着朝相有豹应道:“相爷,您这些天在四九城里,可算是忙得个脚不沾地了吧?还有您火正门中的人物,这会儿怕也都撒在四九城中各处忙活着?”
  脸上拿捏着悚然一惊的模样,就连拢在胸前的一双手也都轻轻一颤,相有豹像是强压着心头惊恐一般,哑着嗓子朝门房老徐强笑道:“徐爷,这四九城里头的大小事儿,可当真是丁点都瞒不过您这同志社的堂口”
  看着相有豹那颇有些惊恐与尴尬的模样,老徐却又是干笑一声,侧身让出了进的道路:“可也算是相爷您来得巧了,戴爷这会儿刚巧在房里看、写字。有啥话,您进自个儿跟戴爷细说吧?”
  忙不迭地朝着门房老徐又一拱手,相有豹疾步走进了宅中,恭恭敬敬地站在戴爷房门前低垂着的门帘外,冲着门帘缝隙低声叫道:“戴爷,火正门相有豹有事禀告,还求戴爷赏见?”
  像是也早知道了相有豹要来见自己的消息。房中的戴爷压根也没耽误工夫,曼声朝着门外开口求见的相有豹叫道:“进来吧!”
  答应一声,相有豹撩开门帘侧身进了房,迎面便瞧见了戴爷正手握一支狼毫笔,在一张宣纸上笔走龙蛇地写着大字,顿时便悄没声地站到了桌一侧,静候着戴爷停笔。
  也都不看一眼站在桌一侧的相有豹,戴爷只顾着悬腕沉肘、静气凝神地写完了最后一笔,方才轻轻将手中狼毫笔搁在了笔架上,抬头朝着站在桌一侧的相有豹和声笑道:“相爷想来该是能识文断字的?”
  伸头瞟了一眼戴爷刚写完的那幅字。相有豹轻轻点了点头:“小时候倒是跟着师傅认得了几个字。可这多少年也都不沾笔墨。估摸着早还给我师傅了”
  “那这几个字,相爷认识?”
  “佩佩弦自急?”
  “相爷倒是真能认得?!那这四个字是啥意思,相爷明白么?”
  “这戴爷,我能认识您写的这几个字儿都算是侥幸了。这字面意思我可当真就不明白了?”
  “这四个字的意思是说古人身上带着弓弦,来提醒自个儿随时都要像弓弦一般警醒,千万不能隔三差五的出乖露丑,更不能一错再错!”
  “噢是这么个意思,我这儿还得多谢戴爷您指教!”
  冷冷一笑,戴爷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指教?我哪儿还敢指教相爷您呐?就这么一半天的功夫,清华园里生生叫相爷想辙光着屁溜儿扔出来十几号人物,捎带着四九城中清贵世家联名具状追究此事,也就更不提外头那些个花子行里打大玉子、唱莲花落的叫花子。报馆里收钱捉笔写文章骂人的记者,全都飙着劲儿替相爷您出头拔份儿估摸着要再有个十天半个月,我这同志社能不能在四九城中站稳脚,那都得瞧着相爷您赏不赏脸?”
  一脸惊惶地将手中提着的两包点心扔到了桌上,相有豹朝着面带冷笑的戴爷连连打躬作揖:“戴爷您圣明您恕罪您包涵我这不也是叫逼急了。实在是没辙了才”
  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戴爷却是朝着满脸惊惶神色的相有豹摆了摆手:“相爷,您要是接茬拿捏出来这副装佯儿的德行做派,那咱们可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您哪儿来的回哪儿吧!”
  愕然地看着满脸冷笑意味的戴爷,相有豹喉头咯作响,却是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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