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歌·山河曲校对版作者楚惜刀》第106/123页


  “顾相!”郦逊之见顾亭运一身便服,青袍翩然,纯是布衣宰相的气度,心生仰慕。既在这紧要当口来宁陵,必是皇帝钦命,郦逊之正待下拜,顾亭运立即扶他起来。
  “听说你要打一场大仗,顾某特意向皇上请命,前来为你打气。怕你太多虚礼,皇上没发诏书,你也无须多礼。”顾亭运微笑,走近后紧紧握住郦逊之的手,小声笑道,“顺便为你多带些粮饷,皇帝不差饿兵,好好犒劳下全军将士。”
  “未有寸功,怎敢邀赏?”郦逊之苦笑,“况且初见燕家军就打了一仗,未有输赢,我在等皇上教训呢。”
  顾亭运狡黠地笑道:“这可不好说,功劳或许就在眼前。你说燕军会几时进攻?”
  “燕陆离所领平戎大营郦家军已和燕夜辰的翔鸿大营会合,我看他们稍事整顿歇息就会进攻,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郦逊之说到郦家军,脸有惭愧之色,又忧虑地看着天色,“昨日打了一天。他料我们兵力稀少不敢先攻,此时或许轮流休息,到了黄昏后或午夜会发动奇袭。”
  “平戎大营的事我已知晓,逊之不必介怀,想法子策反便是。若是燕家军今夜突袭,逊之你可有应对之道?”
  郦逊之沉着地道:“风指挥使已派人将河水引流改道,如他突袭,我会先令船搁浅,再用火攻。可惜没有水雷,若是在靠近水门处,布满埋伏,他敢过来,就让他好好尝尝滋味。”
  顾亭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又道:“水路有法可解,陆路的步军和马军攻城,却又如何?”郦逊之迟疑了片刻,他的守军远远不够,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在午夜之前,令郦家军回归。
  “坚守城门,他远道而来,补给毕竟不易,且有一半官兵宿于江上,不宜久战。我们就和他拼耐力罢,待其不备,即用火攻,破他的战船和营地。”郦逊之自知想得天真,见到顾亭运殷殷期待的面容,只得把打算和盘托出。
  “巨舟首尾相连,不利进退,破也容易。逊之如要火攻,我奉上一份薄礼如何?”顾亭运不再逼他回答,转身朝后面的人招手,两个穿棉衣的高个汉子上前拜见郦逊之。
  这两人手指发黄,身上隐约有硫磺味道,郦逊之道:“容我猜测,两位是否专研火器?”两人相视一笑,齐声道:“神卫军缪达、缪通,见过世子。”顾亭运道:“世子果是能人,一眼看透他们的来历。他们精研火器,新近制成的霹雳火炮,专攻水战。”
  郦逊之喜不自胜,风铉插嘴道:“敢问是什么样的霹雳火炮?”缪达道:“以石灰硫磺辅以铁片而作,纵然落水,也可爆炸,石灰散为烟雾,可令敌船自迷。”风铉搓手道:“有这等利器?”
  两人引他们到了一车火器前,指了黝黑的球状火炮给郦逊之与风铉观赏。风铉托起一只,手中沉甸甸的,不由赞道:“有多少枚火炮?”缪达道:“五百发。”风铉哈哈大笑,兴奋地看了郦逊之道:“足可大干一场!”
  顾亭运道:“大礼不止这一件。”郦逊之喜道:“顾相此来,莫非领了一支大军?”顾亭运道:“大军不敢说,随我南下的水军却有一支,最紧要的是,他们有百艘好船,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郦逊之失望地道:“一百艘船?水门狭小,他们在北面城门,岂非难以出入?”想了想又笑道,“我是呆了,这船既能南下至此,形制必不会太大,可有什么奥妙?”
  顾亭运拊掌笑道:“逊之果是妙人,一点即透。这船底狭头尖,如一把利刃,叫它尖刀船便是。最厉害之处,在于船篷可随拆随装,城中小桥也能穿得过去。”郦逊之听得心痒,催促道:“快领我去北面水门看个究竟。”
  众人来到北门,一艘艘顾亭运说起的尖刀船布满城内外,像一柄巨大的神刀入鞘。郦逊之端详良久,问道:“此船的尖刀船头,是不是能刺破大船?”
  “正是,如刀入腹,削铁如泥,正是楼船巨舰的克星。”顾亭运道,“一船藏二十人,共两千精兵,这支奇袭的水师,用得好了,足以快速克制水军,为你抢占时机。”
  郦逊之盘算了下尖刀船出城攻击的时间,道:“一百船需花半枝香的辰光出城,白天形迹太明显,很难打一个措手不及,只有夜里……”
  顾亭运注视着他,安然笑道:“我特意挑此时入城,为的就是让世子今夜可以出击。”郦逊之心下了然,船一到就装备进攻,燕家军根本没有侦察和应对的时间。他紧紧握住顾亭运的双手,感叹道:“顾相帮了我一个大忙!”
  众人回到主帅房中商讨,风铉沉吟半晌,忽道:“世子,既想收复郦家军,我还是想先行去探下陆上的营地。”
  郦逊之摇头道:“不行,你走水路险些有失,不能再去冒险。此事我自有分寸。”风铉一笑,自信地道:“我们风家三兄弟,和别人不同,这等侦查的事一向亲力亲为。世子既想收复平戎大营,不如我去打个前哨,替世子打探清楚军情。”
  郦逊之想了半天,顾亭运道:“风指挥使既有把握,且让他去试试便是。他是郦家军的老人,最熟悉军中情形,当不会有失。”郦逊之犹豫半晌,道:“你带上信火,若有一丝不对,我立即命人来支援。”风铉皱眉苦笑:“世子,真要有事,我一个人逃命容易,要是放了信火,岂不是告知天下我在哪里,万万不可。”
  郦逊之一想,果然冒失,一时思索不出良策,只得应了。
  风铉随即告辞而去,稍作打扮,掩出城去。此时城内外南下交通都已断绝,行人商货一律禁止出入,北门虽然开启,但查验十分严格。好在城外林木甚多,燕家军刚到,两方都没来得及坚壁清野,给了风铉可乘之机。
  天眼看就要黑了,郦逊之在城头看见风铉化作一抹黑影,慢慢消失不见,怅然站了良久。
  风钰安慰他道:“没事,我大哥水里来火里去,哪里都走得。”郦逊之苦笑,毕竟风铉是一方大将,亲赴险地怎能不让人担忧?但想到自己也欲亲往郦家军营地走一遭,便说不出其他言语,知己知彼这件事,放在他们郦家,便成了身体力行。
  郦逊之又想到身在江南的老父,也是这般以一己之力身居险境,大大叹了口气,“上梁不正下梁歪”大概就是如此了。
  不知怎地,他眼睛有点湿润。
  风铉混入郦家军的营地,服饰一致,又熟悉军规。他隐蔽身形,潜伏了半晌,偷听到了营地的口号,旋即抽身往另外的方向,大摇大摆进入营地。
  郦逊之则在城中部署兵马,如要夜袭,水陆两军同时攻打,必须投入大量人马。好在此时,神武大营有五千骑兵先行来到宁陵,随后更有五千步兵将至,郦逊之信心大增。
  过了半个多时辰,尖刀船尽数进了城,各船配好了箭矢兵器,引水改流也已做好筹备。郦逊之与顾亭运及诸将齐集房中,商讨夜袭的细节。没过多久,风铉冲进房中,一身褴褛,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
  他一进屋,先抢了一壶水,大口喝完,一抹嘴道:“燕陆离没来宁陵!”
  “什么?”众人一齐呆了,只有顾亭运若有所思。
  风钰面色沉重,指了地图说道:“前往亳州平乱的平戎大营郦家军被送到宁陵与我等敌对,他们使了障眼法,要我们以为是燕陆离亲自领兵,其实领军的全是我郦家军的人,燕陆离领着收编的陈亳守军,要与昭远大营的人会合。”
  郦逊之怔怔地想,燕陆离究竟从几时开始,就已经有了反意?
  流布在京城的皇子谣言,以前他一直以为是由左勤派人所散布,如今却有了新的想法。那时正值会审燕陆离之际,能够转移龙佑帝视线,从中取利的唯有嘉南王。
  鸿翔大营加平戎大营的一万郦家军,四万大军攻宁陵,燕陆离在陈亳召集一万多守军,加上昭远大营的三万燕家军,的确又可凑齐四万人马。燕陆离算盘打得极好,幸好云翼大营被父王收服,昭远大营最终也只有一万人去投燕陆离,否则又是一路大军齐攻京畿,只要有一路失守,恐怕各地会有更多隐藏势力蠢蠢欲动。
  “我摸进大营看了,郦家军领军的是路惊眸。燕陆离很可能带了两州的兵力,自陈州北上,一旦攻取其他州县,势力会更大。”风钰说道。
  “太康还是鄢陵?”郦逊之手心发汗,京畿的兵力不足以布防所有州县,若燕陆离乘隙而入,他必须早作打算。
  众人冷汗层生,顾亭运忽然闲闲说道:“两位不必忧心,皇上圣明,料到燕陆离来攻不会只有一路,因此请了他的一位老友前往相迎。”
  郦逊之奇道:“燕陆离的老友?”顾亭运笑道:“逊之你当听过英麒麟的大名。”郦逊之与风铉同时惊道:“退隐多年的寿国公英麒麟?”英麒麟在开国曾为湖湘之主,见先帝势大,最终交出兵权归顺,封寿国公后即刻退隐,十几年来已渐被世人淡忘。
  龙佑帝竟能寻得英麒麟出山,可见替皇帝奔走的大有能人在,他所能看见的不过冰山一角。郦逊之又是宽慰,又是警惕,迅速把这支力量加入整个大局中重新审视。
  当务之急,还是眼前的郦家军。


第四十四章 明灭
  黄昏时分,郦逊之轻骑出城,潜行绝尘而去。此行,他赌的是郦家军只是深受蒙蔽,不会对他不利,但毕竟有燕家军的人在,如有冲突,郦逊之自忖一身功夫足以令他自保逃遁。因此,无论顾亭运和风氏兄弟说什么,他执意要用世子的身份,亲自去平戎大营说降。
  他疾驰两三里,进入平戎大营郦家军扎营地时,几个流动的岗哨隐约察觉了他的动静,慢慢靠拢过来。
  在对方发现之前,郦逊之拈出一支箭,发劲射出。箭矢掠过岗哨,直扑大营前悬挂旗号的木柱。营地响起惊呼,前方岗哨的军士即刻包围过来,郦逊之收好弓箭,摊开两手,肃然下马等对方靠近。
  “康和王世子郦逊之求见主帅。”他朗声叫道。
  为首一人愣了下,情不自禁行礼道:“平戎大营鹰骑校尉郦卫国,向世子请安。”
  “郦校尉,我有皇上亲笔诏书,要见你家主帅。”
  郦卫国不敢怠慢,俯首说道:“请世子稍候,我这就去禀告。”他转身上马,往营地飞掠而去。
  大营里一队人马迅捷驰近,带头的正是郦家七将中的路惊眸,络腮胡子,魁梧劲装,面相悍然有股霸气。临到郦逊之面前,路惊眸仔细看了他半晌,方甩蹬下马,恭谨行礼道:“路惊眸见过世子。未知世子前来,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郦逊之微微一笑,巴掌大的钦赐帅印在手中一亮,安然道:“无妨,久仰路将军大名,今日可见,幸甚。”
  “世子用的是郦家军的箭矢,一看就知道是自己人。”路惊眸语带亲近,对郦逊之说道,“一直没有机会拜见世子,今日真是意外之喜。”
  郦逊之寒暄了两句,问道:“路将军,你们此番围城,为的是什么?”
  路惊眸道:“接王爷调令,京城有变,雍穆王造反,要我们速速回京勤王。”他表情沉重地抓了郦逊之的手道,“敢问世子可是从京城而来?皇上如今可好?”
  “你说的王爷,是嘉南王,还是我父王?”
  路惊眸露出奇怪的神色,像是诧异郦逊之为何这样说,耐心解释道:“自然是康和王。收复陈、亳两地,由嘉南王指挥,这是皇上所命,毋庸置疑。如今陈亳战事已定,他没有权力再命令我等,自是康和王重新用虎符召集我军。世子,我们虽与燕家军在宁陵会合,却不由嘉南王控制。”
  郦逊之想,可惜内情未必如此。
  “我父王可在营中?”
  “王爷在大船上,与燕夜辰商量军情。”路惊眸忽然想起之前的战事,忙道,“虽然王爷从马上摔下,但却无恙,请世子不必担心。”
  “他是否一直都留在燕家军营地中?”郦逊之追问。
  路惊眸踌躇了一下,迟疑道:“世子料事如神,王爷只是派人用虎符调兵,会合时也仅是匆匆对我们说了几句。难道……”他面色一僵,慢慢握紧了手。
  如果郦伊杰是受人胁迫,而他竟没有发觉,这个脸可就丢到家了。
  “路将军,京城虽有小乱,皇帝安好无恙。今次是皇上差我守卫宁陵,燕家军此来并非勤王,而是……”郦逊之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若我猜得不错,嘉南王燕陆离是想谋反称帝,我父王当是被他绑作人质,凭此操纵郦家军。”他不能透露郦伊杰有替身之事,何况郦家军对他父亲亦奉若神明,得知王爷被俘,势必齐心协力救援。
  路惊眸失声道:“什么!”身边的将士无不倒吸一口冷气,顿时意识到身陷尴尬境地。两军对敌时,宁陵城头主帅挂出的“郦”字,已令他们惊疑,此刻,他们已完全明白受人利用。
  郦逊之苦笑,把鸿翔大营一路北上攻城略地的事说了,路惊眸冷汗尽出。他们这支大军,自陈亳之乱后一直跟随燕陆离,此后听说京城有变,燕陆离便指派他们接应鸿翔大营的燕家军,更声称郦伊杰也会与他们会合。路惊眸不疑有他,见到郦伊杰果在鸿翔大营军中,而宁陵城不知为何不许诸将过境,于是一场大战理所当然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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