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歌·山河曲校对版作者楚惜刀》第56/123页
南无情的箫声最先展开。初起时呜然如怨,似北方佳人独立,蓦然回首已是红颜白发,年华无踪。灭魔音专寻人心底魔障,稍一动念立即入魔,连江留醉等都为之所感,不得不摄定心神。
他们才一凝神,箫声戛然而止,忽不可闻,仙灵子却一敛笑容,皱眉送出一招,直劈向南无情面前的虚空处。江留醉、公孙飘剑、子潇湘均练过飘尘寄音,知道厉害,不由对南无情刮目相看。原来他竟控制住箫声,凝成一线不使外泄,尽数袭向仙灵子。
借用传音之术攻击对手,南无情也算独辟蹊径,阿离暗暗点头。南无情给他疗毒时,透过金针传来的至纯内力已让他刮目相看,如今使出这一招,更可见他是个可造之材。
江留醉不甘示弱,手中双剑施展开来,将离合神剑化于剑端,用的却是阿离所授心剑的剑意。此起则起,此灭则灭,心念万变,剑招亦万变。和师父对阵,公孙飘剑不敢玩笑,他的快剑在合攻时只能见缝插针,无法尽展所长,当下取出一支长笛,脚踏九宫方位,不停游走。他似在踏歌吹笛,那笛中却有一缕剑气伺机而出,激射仙灵子面门。子潇湘长鞭击空,如蛇盘鹰旋,令仙灵子腾挪闪避总有顾忌,不能任意而为。
仙灵子笑道:“有点模样!”伸出一指往江留醉扇上一点,江留醉只觉如蜂尾针蜇了一下,竟看不清他如何施为。仙灵子回指一弹,撞上公孙飘剑的剑气,破风而过。子潇湘见状愈加搅动长鞭,忽觉手上一麻差点脱鞭,抬手一看,心爱的“传道鞭”已有寸寸伤痕。他方知师父于不知不觉间借他的鞭催动真气,击中了自己。
阿离远远含笑,声音清晰地钻入江留醉耳中,“你的剑意在他意料之中,赢不了他。”江留醉正全神贯注,闻言如有所悟,手中剑不禁一摇。阿离不动声色地传音道:“来者不欢喜,去亦不忧戚,于世间和合,解脱不染著。”
江留醉突然悟到,他的心剑固然以心性为之,然一旦被对手看破,以同样心性回击,且感受加倍,便易受制于人。阿离此刻说的四句话,正是要他进入更高的境界。师父曾经教过他放开得失,而这四句不仅是放开,根本就是平常心。
无心可动,是故不动;无物可放,早以放开。
江留醉一笑,眼中自然万物如有灵气,牵引手中的长扇,随之递出一招。仙灵子看不透他的剑意,只得引扇他去。江留醉立即回扇,公孙飘剑瞅准空档,伸笛挡格,拦住仙灵子去路。子潇湘更纵至师父身后,将他的退路完全封死。
仙灵子嘿嘿然一笑,单掌摊开,往江留醉面前一推。江留醉刚想把扇打上,忽见那朵梅花徐徐下落,大惊失色。一愣神间,仙灵子破招而出,掌风击过四人,在他们颊上各拍一记。
江留醉仓促应战,心存得失,顿失平常心态,那梅花沾染四人剑气,花瓣如烟花四散,眼看要零落尘埃,公孙飘剑顺手一捞,将落花收在手心。
四人住了手,揣测地望向仙灵子。仙灵子朝江留醉微笑,目光移向阿离。阿离略一欠身算是招呼,掉转头径自往伊人小筑去了。仙灵子思索道:“你说这个人是灵山归魂门下?”江留醉道:“是,徒儿新学的剑法是他所教。”
仙灵子笑道:“你向来偷懒,倒肯学别家功夫?”江留醉道:“被逼得紧了,不得不学,师父原谅则个。”仙灵子道:“你有心学,阻你作甚?你若有无情一半用心,也不用依仗别人。”南无情忙道:“不敢。”仙灵子训话时,他们都在静听,不敢多话。
南无情才说了一句,公孙飘剑忙道:“这花也算抢到手了,师父……”子潇湘奇道:“花都碎了,还能……”后半句被公孙飘剑一肘撞没了。
仙灵子看看江留醉与南无情,“你们说呢?”江留醉犹自可惜,但想解开谜团的心情急迫,开口道:“还是……”南无情道:“还是罢了。”江留醉愣了,南无情萧索地道:“不必勉强师父。”
仙灵子点头,“如此甚好。你们武功都有长进,为师很满意。我要去歇息,你们自便。”
仙灵子一走,公孙飘剑瞪得乌眼鸡似的,冲南无情吼道:“你又自作主张,赖皮一下,说不定师父就说了。”江留醉只叹息,也不说话。南无情冷冷道:“我会查清一切,不劳你费心。”丢下这句就想回倦尘居,被子潇湘一把抓住,摇摇头。子潇湘略一思索道:“我去翻史料,看有什么线索。”拉另外三人走去之乎斋,边走边说。
行到半途,公孙飘剑忽然哈哈大笑,突发奇想,“对对,我们既住此地,莫非是前朝皇子?”江留醉笑骂,“前朝武宗皇帝崩于武顺十五年,你我都未出世!”公孙飘剑道:“那就是本朝的皇子。天泰帝驾崩时,我们都出世了。”这回连子潇湘也笑了,“三哥想和皇室攀亲?”
南无情冷冷道:“久住在华庭美苑,便生奢靡之心、非分之想。”他们四兄弟中,唯有他住在茅草屋中,三间两柱,二室四牖,仅能遮风挡雨,想是从前修筑宫殿的工匠们所居。公孙飘剑不以为然地小声说了句,“道学先生。”
江留醉想起一事,正色道:“别说了,我初三要出门,如何跟师父说?”公孙飘剑不解道:“这事没解决,出去作甚?”江留醉道:“失魂宫非去不可,想个办法让我脱身。”子潇湘挠头道:“要么就说你去给云爷拜年?”云爷便是云行风,于江留醉有传艺之恩,可是远在庐山,江留醉大摇其头。
南无情道:“你只管去,不告而别就是,师父那里我替你挡了。”子潇湘叫道:“这不是让师父担心?”公孙飘剑道:“不成不成,这回要共进退,你不能溜了。”江留醉道:“嘉南王府失银案关系重大,我们这事反正拖了十几年,那件事要紧。”心底的忧虑硬是忍下没说,他隐隐觉得失银案与他有莫大关联,只是未想通到底关联在何处。
公孙飘剑挡在他身前,“这么说你非走不可?”江留醉点头,“我答应了金无忧要帮忙,绝不能坐视不理。”一说到金无忧,公孙飘剑三人知这是大哥敬重的人,当下无话。公孙飘剑无奈道:“那灵位的事,我们三个查便罢了。”
四人踏入之乎斋,东面的书架所摆是他们出谷时搜寻来的书籍,子潇湘摸出一本《宝靖见闻录》,如获至宝地朝他们扬了扬。公孙飘剑立即凑了脑袋去看。
南无情心中有事,道:“我瞧阿离去。”撇下三人,四处找了找,看到阿离正在过客泉另一头的蒹葭园内赏花。南无情悄然站在阿离身后,只觉他随便一站已毫无破绽。假使此刻出手,就如一剑刺进海水里,完全使不上力。
一园盛开的芳菲,令人如在春城,阿离一面看花,一面头也不回道:“好花。好箫。”被他一赞,南无情直入要害道:“天下懂得传音之人中,怕鲜有人达到天地同声的境界。”他意有所指,阿离淡澹然道:“是啊,天地同声便如百花齐放,至高至美,亦是至难。”
南无情吸了口气,“你究竟是谁?”
“你救过我,也该看透彻了。”
“也罢,你伤好后自行离去。我不想大哥和你再有纠缠。”
“我不会害他。”
“仙灵谷绝不留来历不明的人。”
阿离回头一笑,“你又知自己的来历?”
南无情哑然。他们一群人都像无根浮萍,没有来处,遑论去处。他于是沉默,如老蚌退入壳中,密密地封起璀璨的心事。
阿离转过头,看群花灿烂微笑,在阳光下娇艳绽放。一时伤烦俱忘,宠辱皆放,不由长啸。啸声如凤舞九天,在谷中激荡畅游。南无情讶然发觉,这竟是不用丝毫内力,单凭胸胁之气所发出的金石之音。
第二十三章 机关
郦逊之到京城时已是年初一的黄昏。他此行甚急,怕燕陆离沿路多吃苦头,只顾一径赶路,把跟随而至的金家军士闹得叫苦不迭。巡检使金芮骑马追得不小心,摔了下来,匆匆包扎了又上路。郦逊之深知他早到一日,燕陆离即可早一日平反,否则等金氏五侯年后回京城,加上太后与雍穆王金敬七人联合,龙佑帝与他两人只怕招架不住。
先到大理寺交了人,吩咐好生看护燕陆离,郦逊之才回到康和王府。
“公子爷回来了!”
“回来头一桩事就是找你,让你替我盯着,可都办妥了?”
郦云志气风发地朝郦逊之俯身行礼,“小人没辜负公子爷所托,相关事宜全记着呢。”取了一本簿子叫郦逊之看。
郦逊之翻开细看,轻轻念道:“廿一日,雍穆王府……五百三十六人!哼,岂非车马塞途?”郦云凑上前道:“是啊,那日小人看得眼花了,记得手麻了。金世子一死,这京城炸开了锅,有身份的都上金府去吊唁。这几日还在不停做道场,停柩未葬呢!”
好在有这桩事阻住了金敬,不然燕陆离到京,只怕他也在城门守着。郦逊之想了想道:“如今方二七,金府吊唁的人多也是应当的。”不欲再说,翻过金府的几页往下看去。
“咦,这个楚少少倒是日日去左府。”郦逊之用朱笔把他的名字勾出。郦云道:“他和左鹰甭提多亲热,京中人都说……”忽然掩口直笑。郦逊之知他意思,微微摇头。
郦云道:“左府那边由郦风盯着,他跟我说,左王爷遇刺后,朝中大臣想见他的一概被挡了,说是伤得极重。可这个楚公子去左府就跟回家似的,便当得很。”郦逊之翻看廿四日以后的记录,果然虽有人拜谒,却没能进府。
郦云问:“公子爷,你要去两家王府么?”郦逊之道:“礼数上少不得,父王不在更是要去。帮我备好吊礼和贽见礼,不要弄混了。”郦云应道:“绝错不了,公子爷放心!”郦逊之又道:“明日在清影居给我定个位子,我想喝茶。”
年初二。正月里官员放假五日,郦逊之不用上朝,却需去各府大臣处拜年,尽个礼数。比之往日逍遥,这官场的繁文缛节令他颇为不惯,但竟安之若素,一一定好了贽礼等事宜,预备初三之后转一圈去。
郦逊之先往御史中丞马荣家中去。马荣是郦伊杰同乡,见郦逊之来了分外欢喜。此前郦逊之官拜廉察后一直没空上朝,马荣正愁没机会多多结交,这次便领了一家老小过来和郦逊之认识。郦逊之只是寒暄两句,借故和马荣有事相议,马荣闻言知趣,引他入了书房。
马荣的书斋卷册不多,文人墨客的字画倒藏了不少,更有若干价值不菲的古玩。郦逊之扫了一眼,记起马荣是宝靖七年的进士,看来官途顺畅后亦沾染了士大夫的习气。
等一坐定,郦逊之先是客气了一句,“马中丞,逊之这个廉察之位,说来与大人差不多,无非是监察、执法之责。”马荣立即说道:“哪里哪里,廉察大人位高权重,小人自然唯廉察马首是瞻。”御史中丞虽为御史台之首,不过是从三品,马荣这话说得极为自然,郦逊之看着他渐白的两鬓,心生感叹。
“逊之有些日子不在京,不知年前几日朝中议事都说些什么?”
“有劳廉察大人相询。那几日议事无非两件,一是分配赈灾银子,一是敦促太后归政。”
“太后归政……”郦逊之轻轻吟道。
“不错。如今名曰皇上亲政,大小事宜仍多由太后做主。过了年皇上又增一岁,左右司谏、左都御史、秘书丞及翰林院七位学士都奏请太后完全归政,免有专制之患。”
“太后怎说?”
“太后说必不负先帝,但归政之期犹迟迟未定。”马荣顿了一下,“枢密院知院事何大人更上书,欲循旧制不使外戚任侍从官。却不料被太后当廷执砚,砸破了头。”他说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笑出声来。
郦逊之却笑不出,枢密院中多是郦伊杰的知交,同声连气。然则更笑不出的当是太后,龙佑帝年岁日涨,大臣们岂甘心被一妇人玩弄于掌心?由马荣的语气推测,朝中当有相当一批大臣持观望态度,而那帮做领头羊的臣子们,如无人支持会否不了了之?
只不知皇上,看到这一幕有何打算?
郦逊之点头,“多谢马大人相告。”话题一转,“听说大人极好古董,未知可否让逊之鉴赏一番?”
龙佑帝在崇仁殿坐了多时,直到报传郦逊之觐见才露出笑容。郦逊之与他年纪仿佛,身份又亲近,他自觉在郦逊之面前不必虚饰客套,待郦逊之亦不大讲究君臣之道。然而,从小到大骨子里育着的君临天下的傲气,无论如何收不去。龙佑帝乐得顺其自然,用有意无意的帝王威严,歆享着重臣贵胄的臣服。
“臣郦逊之叩见皇上。”从马荣府上出来,郦逊之一直在想龙佑帝近日的景况。金府、左府接连出事,皇上是从容应对,还是进退失措?
“起来说话。”龙佑帝摒退左右,亲切地扶起郦逊之。
“皇上今次召臣,是为了失银案?”郦逊之仍低首恭敬道。
“叫你不要客气。来,坐到我身边说话。”等他坐定,龙佑帝方又道,“太后和雍穆王逼得紧,如今委屈嘉南王了。”
“不错。现下我手中的证据未足以指明嘉南王窃银,不过是举荐不当,属下失职。”
“我心烦的不止这一桩事。”
“哦?逊之愿代皇上分忧。”
“昭平王的事你是知道的。”龙佑帝话只说半句。
“左王爷爱民如子,倾家不顾,逊之十分佩服。”
龙佑帝烦躁地一挥手,“我不是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