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歌·山河曲校对版作者楚惜刀》第69/123页
郦逊之吓了一跳,又想,一提左府翻新,皇帝便说到楚少少,看来早知此事,那时不说破是否试验他的能耐?忙接道:“此人对逊之有意示好,或有机会争取他过来。”
龙佑帝面色凝重地道:“昭平王一向城府极深,今次不会故意露出破绽,莫非他觉得时机已到?哼,逊之,有没有可能偷到他左府的账簿,让我仔细看看打得什么算盘?”
郦逊之头皮发麻,若雪凤凰在还可夸口,现如今除非楚少少肯亲手奉上,否则简直妄想。龙佑帝见他不答,自顾自道:“哎,我想亲自去一趟左府,是不是真的铜墙铁壁,凡人莫近?”他一副小儿神态,仿佛在玩官兵捉强盗。
郦逊之苦笑道:“这种事只有臣下为皇上分忧,哪有皇上亲去的道理。”龙佑帝笑道:“你肯分忧便好,我以为连你也怕了。”郦逊之道:“不是怕,总得思量万全之策。既然借了皇上一条命,无论如何,得让皇上觉得物有所值。”龙佑帝爽快大笑,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
郦逊之却越来越觉近来失却了刚出江湖的豪情,忽地兴起雄心,毅然请命道:“楚少少和左王账簿,逊之不才,一定为皇上办妥。”
“我忽然想起了金无忧。”龙佑帝悠悠地道。
郦逊之面有戚容:“皇上节哀。”不知他为何提起金无忧。
龙佑帝摇头:“昔年先帝褒奖他的功绩,召他领大理寺,一时朝中上下无不示好。连太后也召见,要看他家谱,说或是同宗。他却婉谢先帝任命,情愿做个小小捕头,太后那里自然也拒了。”
郦逊之道:“金无忧的确是国之栋梁,如今……唉。”暗自揣摩龙佑帝提起金无忧的用意,怕还是为说太后专权。
“逊之,你是自己人,来,给你看样东西。”龙佑帝神秘地笑着,递给他一个纸卷。
郦逊之讶然摊开,上面寥寥二十八字更让他一惊:
“冷剑生居雍穆王府,疑是失银案幕后之人。查获金逸书信一封,恐未死。”
金逸的信自然不曾附在其后,郦逊之心知皇帝不会拿出来给他看,把纸卷又仔细看了两遍。除了金无忧,大概不会再有第二人能做出如此惊人秘报,看来神捕的伤势该好了,他不觉大为放心。
郦逊之熟知朝廷典故,对冷剑生这个赫赫有名的名字亦是如雷贯耳,镇定了一下道:“冷剑生当年辞官归隐,想不到还是依附了雍穆王。”
“幕后之人,冷剑生未必当得,太抬举他了。至于雍穆王,恐怕还未看出他的居心。”
郦逊之心中震撼,想起郦云跟他禀告库房一事,那个神秘人是否是冷剑生?冷的武功卓绝,想必早就知悉房中另有他人,却不说破,究竟是否与金敬并不同心?他忽然想到,金敬谋反之事,他须彻查细节再作计较。
“以后这些秘报都交你处理。”
“是,但不知秘报来源……”郦逊之戛然而止。
“你是我的好兄弟,告诉你也无妨。”龙佑帝道,“便是我刚才说的那位人物。”
郦逊之故作惊喜地望了龙佑帝一眼,道:“皇上大喜!”
龙佑帝只是挥手:“金逸到底死了没有,你替我弄明白了。”
“是。”他知道,是时候去找神捕了,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核对。
郦逊之退出殿去,龙佑帝的笑容依然在眼前晃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知怎地,他忽然觉得,那笑容里有他抓不住的深意。
第二十九章 情殇
“让我来看看这剑――”
江留醉说出跟伤情一样的话,花非花不禁讶然,同样的招数可再使一遍?他想使诈,还是用诚?是用谋略,还是无机心?
伤情笑了,江留醉此举可谓大胆,他想都没想,把剑递了过去。他不能犹豫,他的气势已成,容不得一丝破坏。挫败花非花的信心,他做到了,无须再把持这剑。
江留醉接剑,微妙的变化顿时出现。凌厉的剑光消失了,伤情眯起眼,神情越来越凝重。花非花则渐渐轻松,她终于明白了江留醉的用意。
那剑光居然变得顽皮、跳脱,充满朝气,而且,快乐。
一道快乐的剑光。没有杀气。欣欣向荣。这把剑就像江留醉,心头没有负担,没有黑暗,剑尖微抖,一派天朗气清,不知人间愁为何物。伤情却仿佛看到真正的对手,目光逼视着剑,一举一动也不放过,心神终被牵动。
花非花微笑,把伤情造成的压力完全抛诸脑后,剑回到她手,随意挥去都可开山裂石。与阿离的一遇让江留醉脱胎换骨?花非花不知道,又或许这就是他的本性。
江留醉笑呵呵地道:“我忽然想喝酒――”
这一句话犹如一剑击来,伤情凝重的表情碎石般点点散开。江留醉气定神闲,相较之下,伤情对输赢的刻意落了下乘。他眼中仍有那剑,有执著,想到让这少年比了下去,他好气又好笑。一不小心着了江留醉的道,这少年是有意还是无心?
伤情看了江留醉一眼,一瞬间心思起伏。
眉头,舒展。心结,打开。最后,他忍不住大笑,周身的杀气消隐得无影无踪,叹道:“你这小子,害我嘴馋!还不快拿酒来!”后面一句却是对花非花呼喊。花非花一愣,没想到伤情竟放弃动手,对他的敬意又添了一分。她放下心事,折回洞里取酒。
江留醉笑问:“你为何不动手?”
“打要打,却非此刻。”伤情朗声道,“喝痛快了,我与你再打便是。”
江留醉仔细打量伤情,凌厉的杀气已敛,平静不起一丝波澜,仿佛苍老了十年。想到刚才伤情剑光中的桀骜,微觉凛然。他原是想替花非花扭转劣势,胡乱插科打诨搅一搅局,才去拿那剑。不想歪打正着,因心中不存太多得失,反而引发独有的剑意。此刻听伤情说要跟他斗一场,还是生出紧张,毕竟,他不是归魂。
他心中有些沮丧,为这刻忽然而生的惧意。大丈夫立身处世,气势绝不可废,他微笑,镇定地将目光移到伤情脸上。山风凛冽,衣衫霍霍作响,平空为他添了些豪情。
伤情斜睨他一眼:“你这招跟失魂一样狡诈,果然不枉他传你功夫,对他的路子。”江留醉摸头:“我尚未没想通,不过想以心性感化这剑。”伤情叹道:“罢了,你们这等胸襟,分明讽刺我小气放不开,我输给你们便是。你现下打不过我,再过个五年十年,定不是你的对手。”
江留醉喜道:“真的?”想想得意忘形了,忙道,“前辈武功何等高深……”伤情没等他说好听的,笑骂道:“少跟我玩虚的。大丈夫立身处世但求心安,我瞧见你,便想到他,别人要杀他,他不在意,我又何苦掺和,让他不能心安?”
江留醉赞道:“你们果是知己。”一时间信心大增,对与他动手一事又看开了些。
伤情心平气和,道:“他既无事,我还是喝酒作乐,寻自家逍遥,哪里管得了闲事。随便跟你耍几招罢了,断魂那里,我不去了。”见花非花捧了一个硕大的酒缸,约有半人高,不由两眼放光,悄声对江留醉道,“她会在酒里放药,你要小心!”
江留醉终于彻底松懈下来,他刚刚仍挂着心事,怕伤情一不留神杀了胭脂,而灵萦鉴又无处可寻,他便永远弄不明真相。此刻知道伤情跟他动手只是试招,心情大定,乐呵呵上前招呼花非花。
花非花抛下酒缸道:“这些总够喝了!”阳光打在她脸上,江留醉看见她那秀美绝伦的侧面和娇翘挺立的鼻子,痴痴傻傻就望呆了。伤情笑道:“好!一闻就知道是‘归去来’,你这丫头最懂我心意。”向江留醉解释,“这酒一喝,保管你死去活来,犹堕虚空,此后魂萦梦绕牵之挂之。”
花非花笑骂道:“你这法螺吹得太响,若是一会儿不醉,我就拿这缸子装你来酿!”
江留醉一本正经道:“不错不错,这的确很像我家腌菜的瓮,前辈泡在里面滋味一定绝伦。”伤情大笑,轻轻一拐向两人打来。花非花往江留醉身后一躲,擦肩时瞥他一眼,笑容说不出的温柔妩媚。
这时江留醉忽觉那断崖上“归魂宫”三字流光溢彩,竟似天上人间。
同在灵山之上,胭脂却怀了一肚不忿,闷闷不乐地回到断魂峰。她撇开戴斗笠那人,独自穿绕在石阵中,不多时寻了一条路,径自走入一个岩洞。过了几处火把,来到开阔处。石案、石凳、石屏,清净齐整,不染点尘。她又往里去,一个和衣卧着的女子闻声起身,却是灵萦鉴。
“你的伤好些了没?”
“你还记得来看我?”灵萦鉴口气殊淡。
胭脂妙目流转,笑道:“是你要留在断魂宫,明知我不爱来。”灵萦鉴似被触及心事,默然无语。胭脂叹道:“他就是那脾气,对谁都一样。”灵萦鉴道:“江留醉的事办成了么?”
胭脂摇头:“忙了半天,到底还是让他溜了。”遂把前事说了一遍。灵萦鉴吃惊道:“你哥居然不出手阻拦?”胭脂道:“他说的两句话颇为怪异,若我猜得没错,可能那小妮子就是归魂!”
灵萦鉴“呀”了一声,道:“你不是探过她的底细?”胭脂道:“我原本不信,但他想是看出来些什么,才会那样说话。”灵萦鉴一听归魂护住了江留醉,皱眉道:“这小子真好命,靠山一个接一个。”
胭脂道:“若真是归魂,必不会放过我,我安心等他们来报仇。”灵萦鉴道:“有他在,你怕什么?”胭脂看她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扯别的话题道:“我刚炖了鸡汤,你补补身子。”打开提盒递上。
香气四逸,灵萦鉴却无食欲,推开她的手:“我吃不下。”胭脂道:“他在静思,你不必等他用膳。”灵萦鉴面上一红,忙道:“我先前吃了,不饿。”胭脂瞧她的样子,心中感叹,不觉道:“为何你我等别人一起吃顿饭,都如此不易?”
灵萦鉴道:“你胡说什么!莫非你……”胭脂点头。灵萦鉴不满道:“那臭小子有什么好,如何配得上你?他那个身份,我根本不稀罕。”胭脂道:“他待人很好,比起我哥可要强多了。”想起相识后种种,心头仍有暖意。
灵萦鉴一愣,道:“若他待我有待你一半,我死也甘心。”胭脂当然明白这个“他”指的是断魂,苦笑道:“你错啦。他待我虽好,只因父母临终交代,完成诺言罢了,却不是真心本意。他一贯看透世情,不会把任何一人放在心上。”暗暗地想,这话虽然伤人,还是早说为好,长痛不如短痛。
灵萦鉴愣了片刻,以她心高气傲,哪能一下认输,强自笑道:“他有他的古怪,我有我的法子。你莫替我着急,个中分寸我理会得,你先办你的事要紧。”
胭脂心想点到为止,由来情关难参破,陷在其中不能自拔,往往任旁人磨破嘴皮也是无用,便不再说。闲聊了一阵,见她心思全不在此,不住打量刻漏,便道:“他那里我不想去,你代我说一声罢。”说完,一个人循了路出去了。
鸡汤渐渐凉透。灵萦鉴想,她的热情会不会也这样乏人问津,一点点凉下去?她累积的期望被胭脂无情点破,空中楼阁虽光华耀眼,到底无路可通。面对一块坚冰,她究竟想做燃烧的火炭,还是坚忍的凿子?
她出了会神,突然觉得寒意袭人,拉了件袍子披上,披完却是一愣。这是他的白袍啊。上回瞧见磨破了,顺手取回来补,那时一针一线,动手时心头都是甜的。往杭州走了一遭,竟忘了还他。她抚着棉布,想,是该去找他了。
酒是好酒。以石碗盛,阳光直射进去,泛起粼粼白光,自有一番清冽。酒香,令人但求一醉。伤情已微醺,迷朦的眼神仿佛看透世情,哂谑地打量一会江留醉,又看看花非花。江留醉摸熟了他的性子,对他的称呼从“前辈”改成“伤大哥”,伤情虽觉得怪,也只得由他乱叫。
“是我眼花,还是那崖上有东西?”江留醉坐的地方正面对一线天的高崖,那里钉了花非花倚天而下的飞索,江留醉细究了半日,忽然发觉飞索尽头有黑黑的一件小物事,随便一瞧以为是石头,看得久了越来越觉得不对。
伤情脸色顿变,他经常来去归魂宫,因对地理了如指掌,才能蒙目而行动自如。这个黑乎乎的东西显然不是旧物。他又看向花非花,她摇摇头,示意不曾见过。
伤情纵步如飞,衣袂翩然,如仙鹤掠翅而上,几下到了飞索处,伸手取那东西。花非花忽然警觉,叫道:“小心!”伤情的手眼看就要碰到,身子往后一拉,挥起拐杖来挑。他用力巧极,无奈那东西一受力竟似点着了火线,“嗑”地一下轻响,刹那间射出无数细毛小刺,铺天盖地往四周席卷而去。
这细刺来势甚快,以伤情轻功之能,居然无法尽避。他及时撒手,凭空一个旋身,散出一团柔和劲气,将大部分细刺荡开,却仍有数百根顽强地追踪而至,眼见就要齐齐往脸上戳到。伤情力竭,无处可借,江留醉只觉心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一袖挥去,代他出手。
刺到眼前,伤情看清了它们的颜色,碧绿得犹如一把新茶,绽放春天的颜色。他避无可避,徐徐吹出一口气去。这气力挟了他刚强浑厚的内劲,如漩涡急流,搅得细刺迷失了方向。终于,伤情脸色铁青,落回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