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第42/964页


“相公,别说了……总会有办法的,之前吏房钱司吏不是说了,会帮你在县尊面前说话的!”

“这些皂班白役折腾我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几曾见到他露过面?呸,那个老东西,他之前不过是怕我有起复的机会,可如今叶县尊压根就不在乎谁经管户房,他还会管我的死活?”刘会说到这里,便突然挣扎着坐起身,用力一捶床板道,“都怪我一时心软,听那刘三叫了几声叔父,就给他在快班里头谋了个缺,没想到他竟然心那么大,想去算计夺那万有方的典吏,又伙同汪秋谋算那个汪孚林家中田产,结果到头来连我一起坑了进去!”

刘洪氏心如刀绞,赶紧一把抱住了气怒攻心的丈夫。老半晌,她方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个陌生的好心人在,连忙放平了刘会,又擦了擦眼泪道:“相公,刚刚多亏了这位好心人帮忙……”

“我刘会如今自诩为强龙,如今不过是一条虫罢了,没想到还有好心人帮我。”刘会抬头看了看汪孚林,见不过是个比自己还小四五岁的少年,他便苦笑道了谢,随即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立刻看向妻子说,“刚刚听到外头有人叫嚷赵五爷来了,你快去看看,如果真是,兴许还能求他搭把手……”

“赵五爷没来,只不过是我看到那些穷凶极恶的家伙施暴,就让随行的一个孩子跑远了些,扯开喉咙嚷嚷一声而已,好在顺利把人惊走了。”

刘洪氏正要起身出门,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她登时愣住了。不但是她,床上躺着的刘会也不禁再次艰难地支起身体,看向了刚刚那个他只以为是年少气盛的滥好人少年。只见对方身量不高,虽只一身布衣,却仍旧难掩俊秀文雅的气质,他不禁心中惊疑了起来。

“敢问小官人是……”

“你是没见过我,我也是第一次见你。”

汪孚林前天才惊闻自家从来没见过的那位老爹被派了粮长,昨夜又被叶钧耀给倒了一通苦水,别看他对姐姐妹妹拍胸脯,对知县相公两肋插刀,其实他自己心里哪有那么大底气,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摸索盘算而已。他之前甚至忘了问刘会这位前任户房司吏的年纪,只想当然地当成个老油子,结果见到的却是个年轻气盛的家伙,那原本的那些循序渐进的打算就用不上了。

趁着刚刚刘会自怨自艾,刘洪氏悲悲切切的时候,他已经在心里考虑再三,这会儿决定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就如同我听说过你一样,你也应该听说过我。”他微微一顿,便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就是汪孚林。”

汪孚林……汪孚林!

刘会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而刘洪氏更是在极度的惊愕之后,突然尖叫出声:“就是你害得我家相公!”

“住口!”汪孚林知道女人发疯最容易坏事,不等她有进一步语言动作就厉喝了一声,继而劈头盖脸地说道,“我害了他什么?我在明伦堂上不过实话实说,何曾指斥过你家相公半句?是他自己的侄儿和汪秋勾结,伪造卖身契,其他图谋又被叶县尊给审问了出来,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刘洪氏一介妇道人家,被汪孚林几句话问得哑口无言。而床上的刘会也渐渐平复了急怒的心情,半眯着眼睛问道:“对,是我瞎眼认错了人,把个好高骛远的堂侄当亲戚,这才引火烧身,怪不得别人!可既然你我没有关系,那你这个秀才相公到我家来干什么?总不能专程来看我的笑话?”

“据我所知,汪秋和刘三勾结,罪证确凿;万有方私刻印章,同样罪证确凿。只有你虽丢了司吏之位,取保待审,其实却压根没查到任何罪证,对不对?”

刘会惨然一笑:“没错,可这世上不是没罪证就能脱罪的。就比如你汪小相公,当初要不是在买侄为奴这一条罪名上一举翻盘,前头不孝和作弊两条哪怕查无实证,你的功名就算能保住,这一辈子也别想再去参加乡试了!不像你现在,非但扬眉吐气,而且还名声大噪!”

“那你就甘心这么一辈子不能翻身?”

刘会一下子咆哮了起来:“当然不甘心!可刚刚的情形你都看到了,墙倒众人推,我又能怎么办!”

“那你想不想如同我当初那样,洗脱污名,扬眉吐气?”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刘会一下子僵坐在了那儿,如果不是脸上全是淤青,看不清楚表情,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是如何失态的样子。尽管他在衙门里厮混了很多年,情知这会儿应该先试探对方究竟是个什么心意和打算,可也不知道是刚刚汪孚林的单刀直入打动了他,又或者是潦倒落魄的生活刺激了他,他竟是本能地迸出了一个字。

“想!”

做梦都想!

下一刻,他就只见汪孚林笑着对自己伸出了手。他有些不明所以,直到那只手在自己的手上轻轻一握,他才一下子惊醒过来,耳朵里却传来了一句话。

“那么,你就相信我!”

第三十六章蝶恋花和乌龙师爷

毗邻新安驿的小巷中,一身布衣的金宝正躲在墙角张头探脑,警惕地注视着过往路人。然而,在外人看来,他不过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一会儿窜到这边,一会儿窜到那边,也许是在与其他小孩子捉迷藏,因此没有什么人太在意他的存在。而他一面尽忠职守,一面在分心想刚刚目睹的那一幕。他听松伯说过,那个户房前任司吏刘会也在之前受审的人中,和汪孚林被陷害的案子有关,可如今汪孚林特地来见的却是这么一个人,他实在不明白。

已经不知道守了多久的他忍不住摇了摇脑袋,低声说道:“不明白就不明白,相信爹总没错。”

“说得好。”

骤然听到身后传来这么一个声音,金宝吓得浑身一激灵。等意识到这个声音无比熟悉,人已经站在他身边了。往四周围瞥了一眼,发现这会儿正好没什么其他人,他就小声禀报道:“爹,我在这里守着的这些时间,往这边巷子进来的是总共二十五个人,三拨是结伴的,其他都是单人;出去的是十一个人,两拨结伴的,其他都是单人。至于四周围除了做小生意的,并不见什么人一直呆着没挪窝,应该没人在监视这里。”

汪孚林刚刚仓促之下,只嘱咐了金宝望风的时候要注意些什么,没想到小家伙竟然死记硬背全都做到了。他笑着点头夸道:“很好,回头奖你一本书!”

对于金宝来说,书比糖果蜜饯这种奖励要诱人得多,但更重要的是得到了夸奖,他一张脸立刻绽放了欣喜的笑容。等到汪孚林招呼他往后头大街上绕,他一句也不多问就跟了走。走在路上,汪孚林又随手买了一包南瓜子塞在他手里,那种打发小孩子的感觉让他既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欢喜雀跃。

就在父子两人一前一后仿若闲逛的时候,后头却渐渐有呼喝开路的声音。汪孚林靠边回头一看,却只见是一行人簇拥着一乘两人抬的青绸轿子过来了。

看那方向仿佛是往县衙后知县官廨去的,汪孚林不禁心中一动,暗想之前也忘了问别人,叶县尊是否带了家眷上任。当那轿子经过身边的时候,他赫然发现有一只纤纤素手拨开窗帘,露出的脸正好和他对了一眼。他本来还饶有兴致地期待千金闺秀露娇颜,谁知道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青面獠牙的脸,登时吃惊地连退两步。等到正好侧头一看,他发现刚刚看到的那面孔和身边卖面具的摊子上一张鬼面具一模一样时,轿子已经抬过去了。

而除了他之外,其他路人也有陡然发出惊咦的,显然是被那张面具给吓得不轻。而这时候,轿子那窗帘方才倏然落下,里头传来了银铃一般的轻笑声,随即就昙花一现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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