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1570/1924页
“他们的下场……如何?”
魏驹咬着牙,痛心疾首:“和齐国公子阳生一样,他们被赵氏的理官当场审判。‘叛国之罪’,赵无恤是如此给魏氏全族定罪的,一旦魏氏子弟被抓获,就不由分说,要受五马分尸之刑!他们的尸体被分为数块,还放在锦盒里让降兵送了回来,给我过目……”
吕行捏紧了拳头,他明白了,或许赵无恤会放过普通的魏卒,但对魏氏族人,却绝不手软。
“这就是叛贼的下场!”赵无恤仿佛在对所有晋人如是说,他不在乎魏氏是否还要反复,他要做的,是用魏氏这只猴子的凄惨下场,让韩氏,让晋国蠢蠢欲动想要反对他的小鸡们噤若寒蝉!
说来也好笑,赵魏都是晋国公室的叛臣,可谁让赵氏掌权,挟持了晋侯,占据了名分呢。胜者王侯败者贼寇,叛逆的帽子,魏氏是摘不掉了。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今夜好生休养,你一定得活下去,再过两日,大军只怕又要南行,去保住蒲坂。”魏驹离开前如此嘱咐吕行,他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只能一条路走到底,想方设法让魏氏不要灭亡。
至少,不要在今年灭亡……
与此同时,安邑以北百里外的曲沃,赵无恤在一干家臣将吏的陪同下,步入晋国先世曲沃桓伯、庄伯的宗庙群……
无恤左右看了看,却见这附近就是壮观的沃泉瀑布,远处水声激荡,柏林森森,近处宗庙巍峨,颇为肃穆,真是个风水宝地。
他不由出言赞道:“武公据之以兴晋,曲沃真是人杰地灵之所……”
“上卿堂而皇之地进入晋国先君之庙,就不怕桓、庄二君显灵问罪?”
唯一能和赵无恤如此说话的,也只有孙武了,本着充分利用的原则,他又被赵无恤请到前线,这次的战略是赵无恤历次大战里水平最高的一次,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孙武的手笔,他虽然不肯多说,但偶尔一句话,就能画龙点睛。
孙武对这么被使唤有些不快,却无可奈何,而且他也想就近看看赵氏各种新武器装备的效果,不过他是赵氏之客,不是赵氏之臣,加上很清楚赵无恤的目的,言谈间也少了几分战战兢兢,反而有些戏虐的成分。
“桓、庄二君有资格来质问我?”赵无恤反问,对此毫不在乎。
他笑得意味深长:“武子可别忘了,曲沃之得国,也不正啊!”
第989章曲沃代翼
从古至今,取名一直是个大学问,有规矩,也有忌讳,周代贵族给新生儿取名便有六个忌讳,即:不能以本国名为名;不能以官职为名;不能以山川为名;不能以疾病为名;不能以畜牲为名;不能以器币为命。否则会引起诸多隐患。
除此之外,嫡子和庶子的取名也必须有所区别,嫡子是继承家族庙宇的人,取名要郑重其事,庶子就可以随意一些。
在这一点上,晋国的先君晋穆侯却犯了个错误,他的嫡长子出生之时,恰逢晋穆侯讨伐条戎大败而归,晋人死伤惨重,他深以此战为耻,就把长子取名为“仇”,以告诫子孙不忘条戎之仇。过了几年,又碰上周宣王与姜氏戎战于千亩,晋穆侯应天子之命赶赴前线。这次战役里,周朝的南国之师虽然全军覆灭,但晋军却救回天子一命,大受褒奖,于是晋穆侯回来后一高兴,就给刚出生的小儿子取名为“成师”,寓意为胜利归师。
嫡子和庶子的名字含义蕴含着一败一胜,晋国敏感的乐官感到了一丝不祥,认为这预示着日后晋国必然生乱,而纷乱的源头,或许就是这两个襁褓中的孩子……
五十年后,晋国果然一分为二,封在曲沃,后来被称为“曲沃桓叔”的成师,和定都于翼城的晋文侯仇的子孙打得不可开交,这场大乱持续了整整六十七年,最终以小宗掀翻大宗,完成曲沃代翼而告终。
“从满岁孩童的名字判断几十年后晋国生乱,再厉害的人也没这种本领,归根结底,还是成师封在曲沃,而曲沃土地丰饶,人口众多,渐渐发展超过了翼城的缘故。世上的事都是这样,末大于本,不出争端才奇怪。”
迈步于曲沃的桓、庄之庙的屋宇下,或许是触景生情,赵无恤一边遥望这里的古朴建筑,一边与孙武谈论两百年前的那场晋国公族内战,其热闹程度,一点不亚于不久前的六卿之乱。
代表正统的翼系和想要以下克上的曲沃系为了争夺国君之位,斗争极其复杂的残忍。晋昭侯、晋孝侯、晋鄂侯、晋哀侯,还有连谥号都没有的晋小子和晋侯缗,连续六位晋君,要么被曲沃派兵擒杀,要么被暗中刺死,总之无一善终。于是翼系一天天衰落下去,而曲沃在桓叔之后,经过庄伯、武公两代励精图治,却逐渐强大起来,几乎占有了整个晋国。
最初时,周桓王为了削弱晋、郑,对这场内乱是持旁观态度,甚至还暗中支持曲沃。但到了后来,曲沃一系这罔顾人伦,践踏礼法的行为也引发了天子和诸侯的恐慌,于是周桓王反过来支持翼系,派虢公统领晋国周边的芮国、梁国、荀国、贾国等共同出兵攻打曲沃武公。
孙武点评道:“诸侯看似声势浩大,其实却是乌合之众,当时正值楚武王自立为王,戎狄交相入侵,周桓王却举措失当,先制造晋国内乱,又与郑庄公交恶,由此导致郑国背叛天子,曲沃也渐渐坐大。”
聊到这里,赵无恤笑了:“没错,历史总是惊人相似,当年的河东河西诸侯,恰似今日的连横阵营,想要将令他们恐惧的势力围杀,却最终失败。”
他的手抚上有几百年树龄的苍翠柏树,上面布满厚实的青苔,像一层软垫,这些一人合抱粗的大树一定有无数年轮,每一道年轮都见证着一年的历史。
“而且虢、荀、贾等国,后来均亡于曲沃之手。”
不过那时候的曲沃已经不能再叫曲沃,他们在显示自己武力,杀死最后一位正统的晋侯后,霸占了晋国全境。然后便将翼城内所有的珍宝器物拿去贿赂周僖王,周僖王见翼系灭亡,又贪图宝物,竟爽快地承认曲沃武公的合法地位,正式封他为晋国国君,是为晋武公。
“这之后一百九十年,晋献公、晋文公、晋悼公、晋平公,十六位晋君,都是曲沃的后裔。他们占据了翼城,篡夺正统,又在曲沃大兴土木,给桓、庄二君修了庄严的庙宇,四时供奉。然而晋文侯的正统子孙呢?要么被屠杀殆尽,要么沦为氓隶,散落四方,至今晋文侯的鬼魂连个栖身的庙宇都没有,不得血食,甚至连谥号也被曲沃系的晋文公再度使用,丝毫不把他们当做晋国先君。”
赵无恤感慨道:“晋武公算是给弑君作乱者开了个好头啊。武子,你知道我从中明白了什么道理么?”
孙武道:“莫非是太史墨曾说的,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
“然也,不过还有另一点,那就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正统存焉。至少晋国公室的礼法正统之名,是从翼系处剽窃来的。”
“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