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1866/1924页


子西一边说着,一边从床榻上颤颤巍巍的坐起来。

隔着数丈距离,白公胜快速的看了子西一眼,丢给他一个僵硬的笑,随后恭顺的下拜,他那柄沾着另一位叔叔鲜血的长剑,触到了冰凉的木条地板。

子西看起来的确身体欠安,过去一个月里,对于变法的存废,对于白公胜的到底是放弃还是保全,都让他操碎了心,他的头发比过去更加灰白,眼里充满了疲惫。

但看向白公胜的眼神,依然和蔼,今日剧变发生时,子西病重,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依旧茫然无知,甚至连儿子公孙宁三次跑来告诉他白公胜反了,他都不愿意相信。

此时此刻,已经病得有些糊涂的子西,甚至还将此事当成笑话讲了出来。

“我对宁说,我像是一只鸟,而胜像是鸟蛋,他一直在我的护翼下,有朝一日孵化成熟,便能继承我的事业,令尹、司马的位置,还在等着他,怎可能谋逆?”

似乎记起了白公胜这几个月捅下的大篓子,子西终于意识到,白公想要继任令尹、司马,已经绝不可能了,这才停止了遐想,无奈地说道:“胜啊,你放心,尽管乐尹钟建和众县公都要剥夺你的爵位和封地,但你对楚国有大功,我定会保全你!”

白公胜垂下了头,他曾经想象过子西的表情,有愤怒,有痛惜,甚至如子期一般与他刀剑相向,却没想到,这位叔父已经老迈糊涂到了这等地步,却依旧相信他,护翼他……

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够了,叔父!”

白公胜狠狠心,打算了老者絮絮叨叨的话,站了起来,甲衣哗啦作响。

子西老迈的脸上,满是不解与疑惑,他就这样看着白公胜一步步靠近,五步,三步,一步,这是他们叔侄二人往日交谈时的距离。

“叔父不必再为楚国的未来长吁短叹,不必再在侄儿与县公中间左右为难,不必再被案牍政务压弯了腰,我,熊胜在此发誓,必会照料好楚国的一切!”

“胜,你要做什么?”子西第一次发现,他这位外来的侄儿,一旦不再弓腰屈膝,是如此的高大伟岸,完全在俯视他。

“既然侄儿无法继承您……叔父。”

白公胜左手抓住了子西的手臂,而右手则提起了剑!那剑上,还沾染着司马子期的血!但锋利的刃部,依然在烛火的映照下,反射出急不可耐的光芒!

他眼中凶光毕露,恍如狼子。

“那便只好取代您了!”

屋内,剑声动,烛影晃,随后又归于平静……

半刻之后,屋子内的烛火熄灭了,白公胜缓步走了出来,他走到了高赦的面前,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突然问道:“高赦,我且问你,吴王夫差赐死子胥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臣,不知……”

高赦讷讷不敢言语,他低着头时,看到白公胜腰间的剑上,血迹又厚了一层……

郢都的雨悉悉索索下了起来,白公胜却对雨点熟视无睹,他走到空地上,仍由雨丝洗刷剑上的血,洗去他犯下的罪孽。

看着似乎在为令尹、司马哭泣的晦暗天空,白公胜喃喃说道:“商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旧的梁木哪怕为这屋子有再大的功绩,一旦旧了就必须替换掉,如此才能让广厦不断翻新。叔父,您安心地去见先王罢!熊胜在此发誓,必将带给楚国,一个崭新的时代!”

第1191章季芈畀我

楚王熊章今年才十六岁,却已经当了十一年的王。

楚昭王因心疾去世时,他年纪尚幼,连葬礼都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浑浑噩噩,对先王的音容笑貌,更谈不上什么记忆。雪上加霜的是,他的母亲越姒,也为了履行对楚昭王“同死”的誓言,毅然殉葬。

于是熊章年纪轻轻便失去了双亲,贵为王者,却无依无靠,而照料他的任务,就落到楚国的公女季芈肩上了。

季芈是楚平王的幼女,来宫中照料熊章时,她还是三十多的美丽少妇。那时候做了孤儿的熊章在人前还能听令尹的话假装坚强,人后却哭得一塌糊涂,吃不下睡不着。是季芈姑母用她甜美的笑容让他释怀,并拥着他入睡,十年下来,熊章视季芈如母。

有时候,季芈姑母也会用一些陈年的故事来帮他排解宫中的无聊时光。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我本是从未离开楚宫的娇贵公女,无忧无虑,直到吴师入郢的那一天,宫中突然大乱,外面到处是疯跑的人,正无措间,兄长也突然来到我的宫室,将我带走……”

或许是为了让熊章不忘国耻,也许是想让他更了解自己的父亲,季芈讲述了那个可怕的冬天。猝不及防间,她这只笼子里的金丝雀一头扎进了从未在想象中出现的可怕世界。

还记得离开郢都时,天空昏暗,他们的车子在成群的逃难者中根本无法通行,只好弃车步行。他们不能走大路,因为郢都附近已经完全陷落,道路上到处是在索拿他们的吴国追兵,如往常般大摇大摆地在路上摆出王室架势只会带来死亡,他们必须隐藏身份,远离道路,进入漫无边际的云梦泽……

“可不是狩猎时去的大泽边缘,而是腹地,大王,你恐怕根本想不到那里有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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