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别传全集.com》第75/135页


初从三竺进香回,逐隊登船归去来。谁解侬家心里事,灵签乞得暗中开。

携手长堤明月中,红楼多在段桥东。当年歌舞今安在,魂断西泠一笛风。

细雨微风度柳洲,柳丝袅袅入西楼。春光莫更相撩拨,心在湖中那一舟。

处处开堂佛法新,香云能洗六根尘。欲携女伴参禅去,生怕山僧偷看人。

寅恪案:此题似属一般性,但亦可兼括河东君在内。观前引河东君湖上草“西泠十首”其第壹首第贰联云:“金鞭油壁朝来见,玉佩灵衣夜半逢。”乃与谢诗同是一般性者。唯柳诗末二句云:“一树红梨更惆怅,分明遮向画楼中。”则为高自标置,暗示避居西溪汪氏书楼之意,与谢诗“柳丝袅袅入西楼”之语区以别矣。

同书同卷“赠人”云:

白璧峨峨荫座人,高情早已属秋旻。还惊丽藻波澜阔,没得句章与纬真。

寅恪案:“句章”为鄞县之古称,“纬真”乃屠隆之字。屠亦鄞县人,象三以屠长卿自比也。至所赠之人,据“丽藻波澜阔”之语,恐非河东君莫属。姑记此疑,以俟更考。

同书同卷“赠别”云:

颦红低绿敛双蛾,肠断尊前一曲歌。为问别时多少恨,满城飞絮一江波。

清歌细舞不胜情,惜别休辞洒再倾。此去销魂何处剧,夕阳山外短长亭。

春花欲落雨中枝,触目伤情是别离。罢抚危弦收舞袖,背人小语问归期。

行云聚散本无根,红袖尊前拭泪痕。欲借冰弦传别恨,断肠深处不堪论。

寅恪案:细玩四首辞旨,乃女别男者。此女非不能诗,特此男为之代作,如初学集贰拾牧斋“代惠香别”之例。颇疑此四首乃象三作于“怀柳姬”之前,盖谢氏由杭州返宁波别河东君之际所赋,其时间或是崇祯十二年也。

同书同卷“樱桃”云:

墙角樱桃一树花,春风吹绽色如霞。重来但见森森叶,惆怅西风暮雨斜。

寅恪案:此首疑是象三于明南都倾覆以后至虞山祝贺牧斋生日,因有感于杜牧之“绿叶成阴子满枝”之语,(见太平广记贰柒叁“杜牧”条引唐阙史及全唐诗第捌函杜牧捌函杜牧捌“怅诗”并序。又可参同书同函杜牧伍“叹花”。)遂为河东君及赵管妻而作也。

检一笑堂诗集叁“海虞”云:

访旧经过海上城,丹枫紫荻照波明。微云漏日秋光澹,远水摇风晓色清。千里怀人轻命驾,一时兴尽欲兼程。山川满目伤心处,独卧孤篷听雁声。

又“寿钱牧斋座师”(此诗上四句前已引,茲以解释便利之故重录之)云:

天留硕果岂无为,古殿灵光更有谁。渭水应尝悲岁晚,商山宁复要人知。秋风名菊三杯酒,春雨华镫一局棋。遥向尊前先起寿,敬为天下祝耆颐。

此两题连接,当为同时所作。牧斋生日为九月二十六日,象三亲至常熟自是为牧斋祝寿。虽难决定为何年所作,“海虞”诗有“山川满目伤心处”之句,“寿牧斋”诗有“渭水”“商山”一联,则至早亦必在顺治七年庚寅以后。复观“天留硕果岂无为”之句,则疑是距郑延平将率师入长江前不甚久之时间。象三或更借此次祝寿之机缘以解释前此购汉书灭值之宿憾欤?其以“樱桃”为题者,仍是用“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之典。(见太平广记壹玖捌“白居易”条引云溪友议及孟棨本事诗事感类“白尚书姬人樊素善歌,妓人小蛮善舞”条。)“樱桃”诗第贰句“春风吹绽色如霞”,可与牧斋答河东君半野堂初赠诗“闻君放诞想流风,脸际眉间讶许同”之语相证发。第肆句“西风”一辞不仅与牧斋生日在季秋之今典符会,且与柳氏传“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之语适合。(见太平广记捌伍肆。)傥读者取虎邱石上无名氏题诗“最怜攀折章台柳,憔悴西风问阿侬”之句相较,尤令人失笑。(详见第伍章所论。)所可注意者,据“海虞”诗“千里怀人轻命驾,一时兴尽欲兼程”及“寿牧斋”诗“遥向尊前先起寿”等语,是象三本为祝寿至虞山,又不待牧斋生日复先返棹,其故殊不可解,岂河东君不愿此不速之客来预寿筵耶?俟考。

又检一笑堂诗集叁“寿座师钱牧斋先生”云:

一代龙门日月悬,晏居人望似神仙。道同禹稷殊行止,文与欧苏作后先。夜雨溪堂收散帙,秋风山馆听调弦。不知谁为苍生计,须与先生惜盛年。

寅恪案:此诗第陸句殆与河东君有关。第柒捌两句之辞旨似在崇祯十四年河东君适牧斋以后、十七年明北都未破以前所赋。象三诗储存上分体而不依时,故“天留硕果岂无为”一律虽排列于此首之前,其实作成时间乃在此首之后也。

同书同卷“索歌”云:

帘幙春阴书不开,排愁须仗曲生才。烦君为拨三弦子,一曲蒲东进一杯。

寅恪案:“蒲东”一辞疑用元微之莺莺传“蒲之东十余里,有僧舍曰普救寺,张生寓焉”之语,与“听白氏女郞曲”诗“博陵自是伤情调”之“博陵”同一出处,盖以河东君比双文也。又“索歌”之“索”殆与乐府诗集柒玖丁六娘“十索”四首及无名氏同题二首有关。唯此则男向女索,而所索为歌耳。由是推之,此女必能歌者。河东君善歌,见第叁章论戊寅草中“西河柳”节,茲不更赘。

同书同卷“白辛夷”(自注“玉兰。”)云:

玉羽霜翎海鹤来,满庭璀燦雪争开。琼花未必能胜此,定有瑶姬下月台。

寅恪案:此首或有为河东君而作之可能。玩末句“定有”二字,恐非偶然咏花之诗,实指河东君肌肤洁白而言。见后论牧斋“冬日同如是泛舟有赠”诗及“玉蕊轩记”等,茲暂不详及。元微之有句云:“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见才调集伍“离思”六首之六。)象三赋诗殆有此感耶?至若白乐天长恨歌“梨花一枝春帯雨”句(见白氏文集壹贰)虽为五十年后小臣外吏评泊杨妃之语,自不可与普救唐昌之才子词人亲睹仙姿者同科并论,但玉环源出河中观王雄之支派,河中为中亚胡族居留地,(可参拙著元白诗笺证稿第贰章“琵琶引”论琵琶女,第肆章“艳诗及悼亡诗”论莺莺,并校记中所补论诸条。)故香山所言未必全出于想象虚构也。

同书同卷“柳絮”云:

红袖乌丝事渺茫,小园寥落叹韶光。无端帘幙风吹絮,又惹闲愁到草堂。

寅恪案:此首疑为河东君而作。第叁句恐是兼用刘梦得“春尽絮飞留不得,随风好去落谁家”之句及世说新语言语类“谢太傅寒雪日内集”条“兄女(道蕴)曰:未若柳絮因风起”之典。但第壹句有“红袖乌丝”之语,则综合第壹第叁两句之意,当是象三见河东君诗词之类,因而有感,此乃牧斋“戏题美人手迹”之反面作品。盖谢诗乃杜兰香已去,而钱诗则蕚绿华将来,故哀乐之情迥异也。

同书同卷“西泠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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