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莫希干人》第20/71页


海沃德发觉刁狐狸的眼睛提心吊胆地盯在其他几个休伦人身上,急忙往后退了几步,免得他们疑心到他和他们的头领有什么勾结。麦格瓦走到马匹的跟前,装出对几个同伙的勤快和机灵十分高兴的样子。接着,他又向海沃德做做手势,要他去搀扶两姐妹上马,因为除非有特殊的需要,刁狐狸一般是很少说英语的。

此时,海沃德觉得再也找不出任何更好的借口来拖延时间了,因此,尽管他心里有多不愿,也只得顺从了麦格瓦的意旨。他趁搀扶姐妹俩上马的机会,轻声把他重新燃起的希望,告诉了那两个颤抖着的姑娘。被俘以来,她们由于害怕看到那几个印第安人的凶横嘴脸,很少敢抬头让目光离开地面。大卫的马也已被跟随那个大头领的人骑走,因此他和海沃德都只好徒步行走了。海沃德对这一点倒并不那么懊丧,因为这样正可以减低这批人前进的速度。此时,他还是不时地回头向爱德华堡的方向张望着,希望能听到一点从森林方向传来的,可能意味着救兵将到的声音。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麦格瓦便做手势要大家出发前进,他自己走在最前头。跟在他后面的是大卫,此时他的伤痛已有所减轻,因此神态也渐渐地清醒起来了。姐妹俩骑着马走在大卫的后面,海沃德则走在他们的旁边。其他的印第安人分别在队伍的两旁和后面行进着。看来他们的警惕心丝毫都没有放松。

大家都默默地向前走着,只有海沃德还偶尔对姑娘们说上一两句安慰的话。大卫则唉声叹气发泄着自己心灵上的痛楚,而且,也有意借此来表达出对这种屈从所感到的耻辱。他们是在向南前进,这是一条和去威廉・亨利堡的路几乎完全相反的路线。尽管这显然是麦格瓦仍然在遵照会议原定计划行事,但是海沃德不相信他会这么快就忘了那些奖赏的诱惑。而且,他也清楚地知道,印第安人选择的路线总是弯弯曲曲的,出于策略上的需要,表面上的路线不一定直接通向目的地。可是,他们一直就这样费劲地一英里又一英里地在茫茫林海中穿行,旅程不见有一个尽头。阳光穿过枝叶射进了树林,海沃德发觉已经到了中午时分。他焦急地等待着麦格瓦改变计划,采取一条更适合自己希望的路线。他有时甚至幻想:这个谨慎小。0的印第安人,由于知道没有希望安全通过蒙卡姆军队的包围圈,因而正在改道向一处著名的边区殖民地进发,那里住着一位王国的杰出军官,他拥有一大片土地,也是一个联盟部落的好朋友。海沃德虽然觉得把他们交给这位威廉・约翰逊爵士①要比被带到加拿大的荒野里去好得多,可是即使要做到这一点,他们也还得在这森林里疲劳不堪地走上几十英里,而且是愈走愈离开目前的战场,因而也就愈离开自己光荣的、职责所在的岗位。

①威廉・约翰逊爵士(一七一五―一七七四),爱尔兰人,英国在北美殖民地的行政官员,曾在乔治湖畔打败法国人,在易洛魁人六族联盟中有很大影响。

只有科拉一人还记得侦察员临走时的吩咐,因此只要一有机会,她便伸出手去想折弯手边的树枝。但是印第安人的严加防范,使她的这一动作变得非常困难和危险。好几次她的打算都失败了。她刚伸出手去,就遇上了他们那警惕的目光,这时她就只好顺势佯装出受惊的模样,胳臂也做成女性害怕时的姿势。有一次,也只有这么一次,她总算完全取得了成功:她从一棵黄护木上折下了一大枝桠枝,同时,突然想到,故意把自己的一只手套掉在地上。可是,这一可以帮助救兵跟踪而来的标志,却被一个监视她的印第安人发现了。他捡起了手套,而且还用同样的方法,从那棵灌木上折下了一些余下的枝叶,使人看起来像是被什么野兽经过时压断似的。接着,他又把手按在自己的战斧上,摆出一副其中别有一番意思的样子。这也就有效地阻止了科拉想在他们经过的路上做暗记的意图。

由于两股印第安人中都有马,都留下了它们的足迹,这也就使得俘虏们想依靠马迹来把他们经过的路线告诉救兵的希望,很可能落了空。

要是阴郁沉默的麦格瓦稍有一点鼓励的表示,海沃德早就冒险上前和他搭讪了。但是,在所有这段时间里,这个印第安人很少回头看一看跟在后面的人,也从不开口说一句话。他惟一的向导就是太阳,还有就是那些只有凭土人的精明才能识别的暗记。他根据这些标志,行进在松林的瘠地里,穿过偶尔出现的肥沃的小山谷,涉过小河和溪涧,越过岗峦起伏的小丘,凭着他精确的直觉,简直像飞鸟似地径直向前走着。他似乎从来没有踌躇过一下,不管道路几乎难以辨认,甚至根本看不到,或者是清楚地横在面前,对他那坚定的脚步和行进的速度,都没有发生任何明显影响。他仿佛永远不会感到疲劳似的。每当那几个筋疲力尽的旅行者,从脚下的枯叶上抬起目光朝他看望时,都只能看到他那黝黑的身子在前面的林木间匆勿闪过。他头也不回地一直朝前赶路,由于健步如飞,插在他头顶的羽毛都在飘动。

可是,他这样奋力匆匆赶路,并非没有目的。穿过了一处有条湍急的溪涧蜿蜒而过的洼谷后,他突然爬上一座小山。这座山是如此陡峭而难于登攀,为了能跟上,姐妹俩只好下马徒步行进。到达山顶后,他们发现原来这儿有一小块平地,上面疏疏落落地长着一些树木。走到一棵树下,麦格瓦躺下了自己那黝黑的身子,看来他也像全队人所迫切希望的那样,打算在这儿好好休息一下了。

第十一章

 要是我饶过了他,

 让我们的民族永远没有翻身的日子。

――莎士比亚①

①《威尼斯商人》第一幕第三场。

印第安人选来歇脚的陡峭的小山,很像是座人工堆成的锥形土丘。这样的小丘,在美洲的河谷地带是经常可以见到的,不过这一座更高、更险峻而已;它的顶上虽然也和常见的一样平坦,但有一面的山坡却显得特别陡峭。作为一个歇脚的地方,这儿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优点,只是它的高度和地形都特别宜于防守,几乎不可能对它进行突然袭击。不过,海沃德已经不再指望有什么救兵出现了,现在,时间和距离都已经使得救援成为不可能,他也就无意再去细察眼下这特殊的情景,只是一心想着怎样来安慰和鼓励那两位纤弱的女伴。他让那两匹马在山顶上稀疏的树枝和灌木上吃点新枝嫩叶,一面便将余下的干粮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山毛榉的树阴下摊了开来。

尽管他们赶路匆忙,有一个印第安人还是抓住机会用箭射死了一只走散的小鹿,他割下较好的一部分肉,搭在自己肩上,一直背到了这个歇脚的地方。用不着借助任何烹调技术,他立刻就和同伴们一起狼吞虎咽起来。只有麦格瓦一人没有参加这令人作呕的“宴席”,他独坐一旁,显然正陷入深深的沉思。

有现成食物可以充饥的时候,竟然忍着不吃,这在一个印第安人来说,实属罕见,因此这事终于引起了海沃德的注意。年轻军官思忖,这个休伦人此时一定是在考虑一个最适当的办法,以避开同伙们的注意。为了能给他出点主意,帮助他完成这一计划,以及加强对他的诱惑作用,海沃德便离开那株山毛榉,装出毫无目的地随便走一下的样子,来到刁狐狸坐着的地方。

“麦格瓦面对太阳走了这么久,难道还没有逃开加拿大人①的危险吗?”他问道,仿佛他们之间早有默契,不再有什么疑虑。“威廉・亨利堡的首领要能早点见到他的女儿,不是更加高兴吗?要是还得再过上一夜才见到她们,说不定会使他的心肠变硬,赏金方面也没原来那么慷慨哩!”

①指法国人。

“难道说,白脸孔对自己的孩子,早上会比晚上少爱一些吗?”印第安人冷冷地问道。

“那当然不是这样。”海沃德生怕自己已说错了话,急忙纠正说。“不错,白人确实常常会把自己的祖坟给忘了,有时候也会想不起他应该爱的和答应要爱的人,但是对自己子女的钟爱,是永远也不会消减的。”

“那个白头发首领的心这样软,会老是想着他的女人给他生的孩子吗?他对他的战士可硬得很哩,眼睛就像石头一样!”

“是啊,他对那班玩忽职守的懒汉是很严厉的,但对那些勇敢认真的战士,却是一位公正仁慈的首领。我见到过许多宠爱子女的父母,但从没见过对孩子有他那么慈祥的父亲。麦格瓦,你看见他,是这白发老人在战士面前的时候,我看见他谈起眼下在你手中的这对女儿时,他的眼睛可是湿漉漉的哩!”

海沃德停顿了一下,因为他看到这个注意地听着的印第安人黝黑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但又猜不透这表情究竟表明了什么。开始,当听到那种父女感情时,他仿佛在想着那笔答应给他的赏金,由于这种感情,那笔奖金有了可靠的保证;可是随着海沃德往下说,他那原本高兴的表情,却变得非常凶狠,使人不能不忧虑,这是出于某种比贪婪更为不祥的愤怒。

“去吧。”休伦人霎时抑制下令人惊诧的表情,脸色僵冷得像死人一般地说。“去对那个黑头发的女儿说,麦格瓦要和她说话。那个父亲应该记住他的孩子答应的事情。”

海沃德把这看成是麦格瓦怕答应给他的奖赏会落空,希望多一个人可以多一份保证,也就只好不情愿地缓步走回到姐妹俩休息的地方,把谈话的大意告诉了科拉。

“你已经懂得印第安人希望要的是什么了。”海沃德在领她到麦格瓦跟前去时,最后对她叮嘱说。“因此不论火药也好,毛毯也好,你一定要毫不吝惜地答应给他。像他这样的人,最看重的是烧酒;要是你能答应以个人名义再给他一点好处,那就更好了。关于这一点,你完全懂得该怎么做的。记住,科拉,就连你的生命,还有艾丽斯的生命,多少都靠着你的才智和机灵了。”

“还有你的生命哩,海沃德!”

“我的生命是无关紧要的了,我早已把它卖给我的国王了。因此,任何一个敌人,只要他有这个能力,都可以把我作为一个俘虏来逮捕。我并没有父亲在等着我,也没有多少朋友会来痛惜我的厄运,这都是我年轻贪求荣誉惹的祸。嘘,别做声!已经到了,那印第安人就在前面。喂,麦格瓦,你想和她谈话的小姐来了。”

印第安人慢慢站起身来,默默地、一动不动地站了约摸分把钟,然后做手势要海沃德退下,并且冷冷地说:

“当休伦人和女人谈话的时候,他部落里的人都是回避不听的。”

海沃德听了依旧站在那儿,像是不愿照办,可是科拉却镇静自若地微笑着说:

“你听见了吧,海沃德,至少,为了策略上的需要,你也得退下。到艾丽斯那儿去吧,安慰安慰她,把我们重又有了希望的前景告诉她。”

她等到海沃德走了之后,才回过头来,用自己那女性的尊严声调和姿态对麦格瓦说:“刁狐狸想和孟罗的女儿说点什么呢?”

“你听着。”麦格瓦说着,就用一只手紧紧抓住科拉的手臂,像是要她拿出最大的注意力来听他的话似的,对此科拉立即有礼貌地坚决予以拒绝,把手臂从他的手掌中抽了出来。“麦格瓦出身大湖区红人的休伦族,生来就是一个酋长和战士;在第一次见到白脸孔前,他曾看到过二十个夏天的太阳把二十个冬天的积雪化成流水,淌进小河。那年月,他是很快活的!后来,那些加拿大父亲①闯进了林子,他们教会他喝火水,这一来,他就变成一个无赖汉了。休伦族人,像追一只围猎的野牛一样,把麦格瓦撵出了他祖祖辈辈居住的森林。他逃到了湖岸边,随着来到了大炮城②。在那里,他靠打猎和捕鱼为生,可是后来人们又把他赶进森林,落到了他的敌人手中。一个生来就是休伦人的酋长,结果却当了莫霍克族的一名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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