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一棍》第129/284页


他的伤,其实并不大重,是在“八爷庄”里打了皇帝、宰相后挨的毒打和任氏双刑所施的刑伤,这些对平生受伤不算流血成河的他,本就不当一回事。

但他却没好。

伤依然是伤,而且伤口还在淌血、流脓,且不断扩大,有的见筋,有的露骨,而且都发出恶臭。

不但没复元,还突然加重了:外伤之后,内伤也加剧。

一路上,八百里路下来,他们虽然都受到追击和伏击,也各有伤亡(主要是保护王小石等人的正义力量跟追杀王小石一伙人的官兵、杀手及黑道高手厮拼的结果),但他们都一力护着唐宝牛,既没让他出击,也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按照道理,这个天神般壮硕的汉子,在这种细心维护下,没道理连那一点伤也好不了。

连体弱多病,自称“弱不禁风”,但就利用这“弱不禁附‘的特点练成”白驹过隙“身法的方恨少,他身上所受的伤,也早就复原了。可是唐宝牛非但未伤愈,而且还伤得愈来愈重了。有一天,他们发现他连胸骨也折断了两根。又一次,他们发觉他折断了两根指骨,而他自己却全无所觉一仿伸那不是他的手指,或者,他不知痛楚为何物似的。他似一点也不爱惜自己。但温柔等人看到就心痛。――这样一位神威凛凛玉树临风的汉子,而今却只有八个字可以形容:形销骨立,黯然消魂。她看了也觉得不忍心。直至有一夭在荒山露宿的半夜里,温柔先听到狼曝,后是为着的鸣咽而忐忑不安,然后又为一阵阵奇异的声音而惊醒,遂发觉王小石和唐宝牛正扭打在一起。大家都醒了,帮忙按住了唐宝牛,发现他又断了两根肋骨,断骨在荒山月下,惨青青的,正刺破掀开的创口胸肌胜肉,像一张血口里伸出了两根惨青带白巫色的舌头。众人都诧异王小石为何要下此重手,顷刻后才知唐宝牛的伤是他自己下的手。他竟伸手插入了伤口,扣住自己的肋骨,且用力扳断了它。骨折的声音终于惊动了十分警党的王小石。王小石愤怒了。他厉声责问唐宝牛:“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唐宝牛说:“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王小石狂怒的说:“你以为你这样做就对得起为救你们而死去的弟兄们!”

唐主牛惨笑(那是笑吗?如是,那“笑”确使温柔不寒而栗),只说:“我本来就不该活下去的。”

“那我呢?”方恨少忍不住插嘴说话。他气得在荒山冷月寒夜里,他身上的白衣激出一种蒸腾的感觉:“他们也救了我,也为我牺牲了不少人命,流了不少热血――如果你我不活下去,不活得好好的,他们都白死了!”

唐宝牛垂下了头。

“可是……”

“可是什么?”王小石咄咄迫问,“你在追悔朱小腰的死吧?你以为这样折磨自己朱姑娘就会死得瞑目!?”

唐宝牛全身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王小石一巴掌就掴了过去。

一记清脆的耳光。

“让我也死吧!”

唐宝牛嚎道。

“你死吧!”王小石咬牙切齿他说,“你死了之后,着谁为朱姑娘报仇!朱小腰为救你而死,却救了个废物,她是白死了:你死了,谁杀吴惊涛?谁诛蔡京?谁为她报此大仇!?”

“我!”唐宝牛第一次回复他那打雷般的声量,“我要为她报仇!”

“你?”王小石第一个字是鄙夷的,然后才说得斩钉截铁:“那你先得要活下去再说!”

唐宝牛震了一震,仿佛到这天晚上,他才第一次听到“活”这个字和“活下去”这个辞儿,使他无限震惊。

甚至哭了起来。

哭了出声。

一个大男人在荒山里哭成这样子无疑是很难为情的一件事。

可是并不。

大家反而觉得很欣慰。

因为大家都好久没听见他哭过了,正如好久未曾见他笑过一样。

从这时候开始,温柔只觉分外寂寞。

――这样一名无惧无畏的猛汉,原来为了“情”字竟可以如此神伤、如此脆弱的。

――他显然是为了朱小腰的死而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

情字弄人,真可如斯?

温柔看到这个本来活生生、铁铮铮的男子汉,心中却生起了无限温柔。

她因而想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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