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上海赋》第1/11页


《上海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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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1927-)
画家,作家。浙江乌镇人。毕业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八十年代初定居纽约。主
要著作有散文集《琼美卡随想录》,《马拉格计画》等;诗集《西班牙三棵树》;
小说集《温莎墓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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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篇的最初一念是,想到“赋”这个文体已废弃长久了。“三都”、“二京
”当时算是“城市文学”。上海似乎也值得赋它一赋。

  古 人作赋,开合雍容,华瞻精致得很,因为他们是当作大规模的“诗”来写
的(“赋者,古诗之流也”),轮到我觊觎这个文体,就弄得轻佻刻薄,插科打
诨,大失忠 厚之至的诗道。再者,太冲、平子二位先贤,都曾花了十年工夫从事
,门庭藩溷皆置笔纸,现成的资料想必多得用不完,我却托人觅一张上海的旧地
图也千难万难, 只凭一己风中残烛般的记忆,写来实在上下勿着把,左右不逢源
。原拟的九个章目,择了其二其三,以《从前的上海人》为题,没头没尾地发表
了,当然不成其为 赋,据说读者都心痒,不满足。那已是去年秋天的歉疚事。
  现将另外的四个章目敷衍出来,兴已①阑珊,不复有“三都”、“二京”、
“一市”的联想了,之所以还要以“赋”为名,意在反讽。这样糟的糕,竟敢邻
比“古诗之流”――读者在嘲笑作者太无自知之明时,就放松了更值得嘲笑的从
前的上海人。





  过去的过去


  大 约二十年代初到大约四十年代末,上海显现了畸形的繁华,过来之人津津
乐道,道及自身的风流韵事,别家的鬼蜮伎俩――好一个不义而富且贵的大都会
,营营扰扰 颠倒昼夜。豪奢泼辣刁钻精乖的海派进化论者,以为软红十丈适者生
存。上海这笔厚黑糊涂账神鬼难清,讵料星移物换很快收拾殆尽,魂销骨蚀龙藏
虎卧的上海过去 了,哪些本是活该的,哪些本不是活该的;谁说得中肯,中什么
肯,说中了肯又有谁听?因为,过去了呀。

  尤 其在海外,隔着暂时太平的太平洋,老辈的上海人不提起上海倒也罢了,
一提起“迪昔辰光格上海呀”,好比撬破了芝麻门,珠光宝气就此冲出来,十里
洋场城开不 夜,东方巴黎冒险家的乐园,直使小辈的上海人憾叹无缘亲预其盛。
尚有不少曾在上海度过童年的目前的中年者,怪只怪当时年纪小,明明衣食住行
在上海,却扑朔 迷离,记忆不到要害处,想沾沾自喜而沾沾不起来。这批副牌的
上海人最乐于为正牌的上海人作旁证,证给不知“迪昔辰光格上海呀”为何物的
年轻人听,以示比老 辈不足比小辈有余。其实老辈的眷恋感喟,多半是反了向的
理想主义,朝后看的梦游症。要知申江旧事已入海市蜃楼,尽可按私心的好恶亲
仇的偏见去追摹。传奇色 彩铺陈得愈浓,愈表明说者乃从传奇中来,而那些副牌
杂牌的上海人的想当然听当然,只不过冀图晋身“上海人”的正式排档耳。

  “上 海”!一望而知这块地方与海有着特殊因缘,叫起来响亮爽脆,感觉上
又摩登别致,其实是宋代人不加推敲地取了这个毫无吉庆寓意的乏名。宋代的上
海起先是一个 小镇,到后来才升为县,清季把上海归属松江府。道光三十三年中
英江宁条约的订立,不论恶运好运,上海是转运了,从此风起云涌蔚为商埠,前
程一天比一天更未 可限量。此丕变,以出现英、法等国的租界为征候为标帜。西
方远来的冒险家并不冒多少险,以经营地产为发财捷径这是明的白的,那暗的黑
的致富之道便是私贩 “洋药”鸦片。反正“鸦片战争”的结果是开“不平等条约
”之端,所谓“五口通商”的其他四口,自然不及上海的得地理之优越。市境处
于黄浦江与吴淞江的合流 点,扼长江门户,东向出驶,近可达沿海诸埠,远通东
洋南洋西洋各国,西入长江、沿江省会襟带衣连,是故当初京沪、沪杭甬、淞沪
等铁路之兴建,皆以上海为起 点。现下健在于海内外的“老上海”们,大抵记得
租界浪向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邪气好白相,也许忘了1927年的上海还只算是特别市
,到1930年 才直辖当时的行政院,重新勘定市界,把原有的十七个市乡概名为区
。其中的特别区,便是英美合称的公共租界及法租界。从黄浦江外滩起,由公共
租界的大马路和 法租界的法大马路,下去下去卒达静安寺区长约十里,就是口口
声声的十里洋场,或十里夷场十里彝场――翻翻这点乏味的老账,无非说,上海
与巴黎、伦敦这些承 担历史渊源的大都会是不同类的。老账如果索性翻到战国时
代,楚相黄歇请封江东是献了淮北十二县作交换,当然算得有头脑、识时务,而
江东的政治中心却定在苏 州。春秋后期,东南沿海已藉水路发展商业,上海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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