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戒全集.com》第2/72页


唐爷精瘦的个子,慈眉善目,手持一串佛珠,身披一件黑色的毛领斗蓬,颔下七寸银白长须,甚是飘逸,既像一位老儒生,又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模样儿。在上海滩,唐爷拥有自己祖传的红木商行,以生产经销红木家具享有盛誉,算得上是一位掷地有声的人物。

跟随在唐爷身边的是他的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媳妇。大女儿唐汉兰,小名叫兰儿,穿着紫色的裘皮上衣,一头松散的烫发,面相有些富态,她已经成婚,丈夫余炎宝是市长秘书。小女儿唐汉彩,小名彩儿,黑发齐肩,大眼睛,清澈水灵,一身素装,外套一件蓝花小夹袄,脖子上绕一条深红色的毛线围巾,一副学生样,彩儿原就读于上海交通大学,上海沦陷之前,学校迁往成都,唐爷强行把这个宝贝女儿留在了家中。彩儿身边站着的女子叫水月,她是唐爷的儿媳妇,唐汉清的太太,江苏无锡人。水月生得娇小玲珑,脸上的每一个部位都非常精致,一身墨绿色的丝绒旗袍,肩披狐毛大围领,嫁到唐家已经有五年了,至今还没有给唐家添丁。

紧紧护在唐爷身边的还有一个男人,50岁开外,皮肤黝黑,身体壮实,他是唐府的管家,众人喊他六叔。六叔年轻的时候从军,跟随过孙传芳的军队,据说做过孙大帅的副官,北伐战争的那一年,六叔受伤掉进黄浦江,是唐爷在江边捡回了他一条性命,从此六叔就留在了唐公馆。

唐爷往前走出几步,手指捻着佛珠,脸上的表情依然很镇定。

两名巡捕把那个男人抬进来,放在了地上。

男人的脸上血水模糊,分辨不清他的本来面容。水月发出揪心的叫喊声,兰儿和彩儿也都吓得哭叫起来,她们以为抬进来的人是唐汉清。唐爷就一眼,已经认出进来的人不是自己的儿子,他平举了一下手,大家便静了下来。

张昆快步走过来,他的身后跟着唐汉清。汉清的头上因受伤经过包扎,看来并无大碍,一名巡捕搀扶着他。大家见到汉清平安回家,总算松下了一口气。

张昆指了指地上的人问,唐伯伯,这个人你认识吗?

唐爷疑惑的眼神,不由摇了摇头。汉清和水月还有兰儿、彩儿也围拢过来,看着地上的人,显然都不认识。

张昆有些吃惊,庆幸地说,如果当时不是这个人护住汉清,汉清兄恐怕就没命了。唐爷惊愣,伸手搁到地上的人鼻子前说,快,赶紧救人!

唐爷在客厅的红木太师椅上坐着,半眯缝着眼睛,脸部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的手指很机械,像钟摆似地推动着佛珠。佛珠在唐爷的推动下,发出不紧不慢的嗒嗒的响声,这声音很小,但客厅里所有的人都听见了。随着佛珠的节奏,大家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这种节奏是唐爷需要的,唐爷就是这个家族的节奏。

只有张昆耐不住性子,他说,唐伯伯,汉清被绑架的事,就交给我来办,惩治李大嘴这样的恶人,我在租界巡捕房自然会有办法。唐爷思忖道,阿昆,这件事容我再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吧,问你母亲好。

张昆告辞离去,六叔走进客厅来。六叔一直在张罗事情,进门就气愤地说,老爷,大少爷这次被绑架,而且他们还要下死手,这件事,一定要跟他们结算。唐爷的眼皮抬了抬,算是给六叔一个回应,忽然问道,那位年青人现在怎么样了?六叔说,大夫正在给他治伤,大夫说死不了。

唐爷舒缓一口气,刚要抬脚出门,阿牛像个冒失鬼似地闯了进来,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阿牛是唐家的丫环,今年满18岁了,她自幼失去父母,十年前乞讨流浪到上海滩,被唐爷收留,因为长得牛高马大的,说话粗声粗气,力气又大,因此唐公馆的人都喊她“阿牛”。

阿牛扯着嗓门子说,老爷老爷,那个人活了,活过来了!

那个受伤的男子躺在床上,屋子里亮着灯。

他的脸上、头上都上过药,有些淤血渗透在绷带外面。就像是一件被打烂打废的东西,很快就得到了相应的修复,或许他就是一件怎么打也打不坏的东西,生命力跟野草一样。他的身体已经清洗干净,换上了一套很柔软的棉麻衣衫,外面还穿上了一件小夹袄。他感觉到那些没有受伤的皮肉很舒服很惬意很暖和,他显然有好多好多个日子没有这样自在过了。

他的眼睛张得老大,目光很空洞,没有一点神采,他眼前的所有人都是陌生的,仿佛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人世间,一切都将要重新开始。他就像是一条回到水里的鱼,开始有了强烈的呼吸。汉清和水月,兰儿和彩儿,他们都围拢在床边,庆幸地关注着他的变化。

唐爷来了,家里人让开道儿,唐爷站在了床边。

唐爷关切的口吻,问他能不能说话。他眨动了两下眼睛,奇怪的模样,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问他。

多谢!多谢你救了我儿子的性命!唐爷动容地说。

他听着唐爷说的话却没有一点反应,似乎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抛在脑后了,或许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吧。他的肚子往上顶了顶,显然里面只有空气。

年青人,你想说什么?唐爷问。

他不吭声,把头偏向一边去。

年青人,你是不是饿了?唐爷又问他。

听到这话,他猛地一直就坐起身来,鸡啄米似的不停地点头。他的样子虽然有些怪异,但他是诚实的。

唐爷回过身来,对阿牛吩咐,阿牛,快去厨房拿些吃的东西过来。阿牛转身快步走,嘴里应道,好呀好呀,就来,就来了。

很快,阿牛提着一个小木桶进来。她从木桶里拿出一碗饭,还有几样菜,搁在床边的桌子上。那些饭菜还有热气,香喷喷的气味很诱人。

坐在床上的他,看到那些饭菜,大声地喘息,喉管急促地扩张,往下吞咽着。

唐爷微笑地看着他,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用怜悯的目光望着他。唐爷朝着他说了一个“请”字。他不动,好像是不敢动。唐爷又说了一个“请”字。此时他不想再犹豫了,如饿虎扑食般一下就蹿到了桌边来,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得满嘴是饭粒,有一些饭粒还粘在鼻孔上,一时间里忘记了屋里人的存在。

大家看着他,犹如看着一只动物在进食。

突然,他停住不吃了。他双手捧着碗,眼睛溜溜地转动,看着身边的这些人,他大概感觉到了羞涩,极不自然的样子。

唐爷和蔼地说,吃吧,到了这里,就是到了自己的家,想吃多少都行,不够了,再去厨房拿来。

他木然地点动一下头,把碗里最后的几口饭吃干净,又把脸上的一些饭粒用手指拨进嘴里去。他应该是很饱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他低着头,挪动身体,回到床上,重新躺下来,被子拉到前胸,舌头在嘴唇边舔动着。

屋子里一阵安静。唐爷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看着床上的人说,年青人,请问您贵姓?怎么称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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