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本》第2/2页


推著尸床转过两个岔口,楼雨打开门,走入标本室。
标本室内搁著大大小小的玻璃瓶,装满各种人体器官,仅余下长而狭的走道。房间一角的尸池很高,很深。灌满澄澈的福尔马林,平静得如尸体胸膛般毫无起伏。
楼雨轻轻摸了摸歧忆的脸,温柔地将歧忆再度沈入尸池中。尸体缓缓落到底部,独自静卧在空旷的福尔马林里。不知道,是否会有种叫孤寂的感觉?
楼雨隔著玻璃凝望尸池,直至里头溅起的涟漪重归平复。一切,仿佛从未发生,与往常每日清晨一样。惟一不同的,是歧忆右手无名指上那枚俏丽的心形钻戒,浸在福尔马林中,闪烁著微弱的光芒,很小,很美。
举起手,楼雨将同样套在无名指上的钻戒向玻璃敲了敲,朝里头安睡的人一笑:"歧,等我回来,晚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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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楼雨走远,院长拿起桌上的话机,熟练地拔过一通电话,耳语一番後截过一个刚好路过的护士。
"阿珍,将E1314那具标本拉去三楼实验室,下午隔壁学校有新生过来做实体解剖。"
"可是,楼医生吩咐过,没有他批准,任何人都不准动那具标本。"
"现在楼雨是院长,还是我是院长?!"r
"那具标本生前好歹是楼医生朋友,就这样拿去解剖也没跟楼医生打声招呼,不大好吧。"进来的是个跟在楼雨身边的护士。虽然不知道楼雨和歧忆之间的事,但也看得出那具标本对楼雨的重要性。只要不是工作时间,总能在标本室找到楼雨。
"标本就是用来作实验的,不解剖,放在那里干什麽?我叫你去你就去,别罗嗦。"
"是。"阿珍没再说什麽,也不是第一次了。医院隔壁有间医学院,设备很简陋,学生也尽是些下九流的人,解剖做得像屠宰。搞得学院也烦极,索性推学生过来这边,找些无人认领的尸体开刀,院长倒也乐得赚些好处费。
阿珍不太情愿地走往标本室。一方面,是为难如何向楼雨交代,更多的,则是对尸体的恐惧与厌恶。毕竟是女性,没有男人的胆大,即使进了医院几年,还是很抗拒与尸体接触,抗拒那令人窒息的感觉。冰冷阴森,血肉模糊。
浓郁的福尔马林气味飘进鼻腔,薰得让人想吐。阿珍掩鼻,巨大的铁钩伸入尸池,池中的标本渐渐浮上水面,苍白而脆弱。
"也不知道楼医生怎麽忍得了这麽恶心的气味与那麽恐怖的尸体。"阿珍摇摇头,匆忙将尸体搁在尸床,草草扯过掩尸布盖上,运往实验室,铁轮滚动的声音刺耳地回荡在走道中。
......
法院旁一条僻静的小路,堵满十几个全身墨装的人。
"拿著这张支票,今天开庭没有你的事了。"为首的一个掏出张面额二十万的支票,扔到楼雨脸上。
支票飘落到地面,楼雨如无视物般踩过,继续往前。
"怎麽,嫌不够?二十万够你包个比原先的人好百倍的了。"伸手截住楼雨的路,那人悠闲地叼著烟,问。

"放我过去。"污浊的烟味充斥满空气,楼雨平静地说。
"四十万。法庭就算怎麽判一条人命也不用这个数,算你赚到了。"掏出笔在新的支票上一挥,那人双指夹著支票插入楼雨衣缝中。
"我今天来,不是为钱。"楼雨将所有情绪压抑在冷漠下,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挑起衣缝中的支票砸在地上。
"那你想要什麽?别告诉我是公理。哈,今天这种事我处理得多了,但像你这般愚昧顽固的人倒还是第一次见。"将烟头掐在楼雨衣服上烫出一个洞,那人饶有兴致地问。
"豹哥,别跟他废话,在这里就地解决吧。"後面有人掏出枪,对准楼雨。
"无谓再背人命,反正今天法庭的人都买通了,就放他过去,让他看一下什麽是真正的公理。"为首的一扬手,示意後面的人放下枪,放行楼雨。
楼雨一声不响地继续走往法院,後面传来嚣张的笑声。"记住了,只要我们喜欢,随时可以让你死得比你的人惨百倍。"
紧攥著的拳头指甲深陷入肉,深得滴血,却感觉不到痛。楼雨麻木地往前走,路很长,看不见尽头,辨不清方向,似乎没有出口。

下午三点,历时大半日的终审宣布结束。在权力与金钱编织的法网下,律师有著雄辩黑白的巧舌,一条条引经据典的法律似乎比事实更能令人信服。激烈却又平静的一场审判,索然无味。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5
实验室,中央冰冷的铁台上放著标本,旁边是装满各种解剖工具的柜子。五六个学生打扮的人进来,围在一旁。
"啊!是个帅哥呢!可惜死得早,不然做我男朋友也不错。"一个高个子女生戴上橡胶手套,率先走到解剖台旁,拉下尸体身上惟一的屏障,看见白布下尸体俊美的容貌,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
"样子不错,名字也挺好听:歧忆。只是胸膛那麽多伤痕,还有碎肉往外翻......好恐怖。"隔壁一个首次做实体解剖的女生看见狼藉的尸体,不解前面那人的兴奋,站在解剖台另一边,解下尸牌,皱著眉说。
戴著橡胶手套的手不带丝毫感情地肆意蹂躏歧忆的脸,然後又不满足地顺著玉颈滑下,摸上那道位置特别引人犯罪的伤口。旁边的老师终於看不过眼,抓起女生不知意欲何处的手:"小暧,拜托你检点些行不?别忘了,今天我们出来是上解剖课,不是参观美男。"
"知道了......啊!老师,你看,这具标本的手上有枚戒指!"沈浸在美丽幻想中的女生被人打断,不甘心地收回手,目光却还在尸体上逗留,眼神游离之际,突然发现那纤秀的无名指上有枚闪亮的银色戒指。
女生灵巧地缩回被老师抓住的手,惊奇地执起歧忆软弱的无名指,想将那枚戴上不够一日的戒指脱下来。昨夜戴上去还很松动的戒指今天要脱下来却并不太易,不知道,是尸体又肿胀了些,还是冥冥中,谁无助的不舍......
扯了几下没能扯动,女生并不肯就此罢休,死劲地将歧忆整只手捉住用力,最後,还是很成功地解了下来。目标达到,歧忆垂软的手被放开,轻轻重落回解剖台上,贴著冰冷的铁台,不自主地一抖,复又了无声息,似乎从来就不配拥有那样的东西,那样的感情。
"哦?戴在尸体身上的戒指?还真是稀奇......嗯,应该是假货,就算是真的,也早被人掉包了。不明不白的东西,还是扔了吧。"接过女生缴获回来的那颗不算昂贵,但却很精美的心形钻戒。老师凑著灯光思量了片刻,漫不经心地判断。
"也是,尸体的东西,晦气。"女生接过老师不屑一顾的戒指,想了想,摇摇头,将戒指顺势一扔,抛入一边的垃圾箱。
一道美丽的抛物线在空中划过,百叶窗外的阳光稀疏地射进来,在戒指划过的那一霎那照射在上面,绽放出绚丽的七彩。可惜,没有任何人看见。然後,戒指直线坠落,准确无误地落入垃圾桶,无人问津,一片黑漆。
幸福像泡沫,抓不稳,握不牢,刹那间,消散了,什麽也不能留下,什麽也没有留下。
我们的幸福太渺小,渺小得连闪烁的资格也没有。
我们的爱情太绝望,绝望得连哭泣的机会也没有。

......
法庭,正大光明的法庭。
"本席宣布:案发於今年4月14日西郊东的命案,经呈堂证供核实,死者歧忆先行动手危及被告生命,被告事属正当防卫,现当庭无罪释放。"
法庭上的人陆续退庭,被"无罪"释放出来的人意气风发地远远朝著楼雨打出一个胜利的手势,扬长离去。
楼雨仍旧坐在庭上,望著远方,很久没有动,缓缓将头埋入双腿间,闭上眼,视线一片水雾朦胧,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

解剖的工具一件件像展示工艺品般摆好,学生们屏息静气等待著看一场最完美的解剖表演。
冰冷锋利的刀尖落下,落在同样冰冷的标本上。顺著狰狞的伤口再次无情地洞穿歧忆胸膛。
一刀,接著一刀。
割在歧忆身上,割在那谁人的心中。
支离破碎,满目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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